烈日当空,蝉鸣聒噪,豫州大地上热气蒸腾。
青铜车驾缓缓行驶在通往汝南的官道上,四匹纯白的骏马踏着整齐的步伐,马鬃在风中飘扬。车驾四周,身披铁甲的卫士手持长戟,步伐沉稳有力。
车帘微掀,一只素白的手执着一柄纱扇,轻轻拨开一角。
王镜目光眺向车外,隐约可见远处巍峨的城墙轮廓。前方就是汝南城了。
城外,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身姿挺拔,猩红战袍随风翻卷,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王镜望见那张熟悉的年轻面孔,唇角不觉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伯符来了。”
孙策在距离车驾三丈处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他背后的猩红披风如火焰般铺展在尘土中。
孙策声音洪亮:“末将孙策,恭迎主公驾临汝南!”
车帘被侍从完全掀起,王镜探身而出,踩着早已铺好的锦垫缓步下车。
她的目光扫过孙策铠甲上未及擦拭的尘土,额前垂下两缕不服帖的黑发,以及手背上几道新鲜的伤痕。
王镜伸手虚扶:“伯符请起。这些日子速攻豫州,镇守汝南,辛苦你了。”
“托主公洪福,一切安好。只是……”
孙策起身,眉目仍低垂盯着地面。
王镜注意到他的迟疑,向前迈了半步:“但说无妨。”
孙策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汝南士族仍在城中颇有影响,末将虽以兵威震之,但民政之事……”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王镜闻言,目光微沉,却并未显露愠色。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孙策的肩膀,语气平和而沉稳:“无妨,慢慢来。汝南士族根基深厚,非一日可改。你初掌此地,能稳住局面已属不易。”
“治民如烹小鲜,火候太急则焦,太缓则生。伯符骁勇善战,如今要学的,便是这文火慢炖的功夫。”
孙策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主公教诲,末将谨记,只是这些世家大族……”
“我明白。”
王镜打断他的话,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改日设宴,请城中名士一聚。你且随我同往,看看这些地头蛇究竟是何等人物。”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尘土飞扬中,又一队人马飞奔而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十余名随从。那中年男子滚鞍下马的动作略显笨拙,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主君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孙策不动声色地靠近王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低声道:“此人是袁胤,袁氏旁支,袁术的堂弟,现任汝南太守。”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袁胤已走到王镜面前,深深作揖:“久闻大人贤名,今日得见,果然天人之姿!下官袁胤,代表汝南士绅恭迎大人。”
王镜目光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堆笑的男子。袁胤约莫四十出头,面容白净,眼角已有细纹,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透着一股精明世故。
她不疾不徐道:“袁先生不必多礼。我初到汝南,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袁胤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大人一路劳顿,下官斗胆请大人移驾寒舍稍作休憩。袁府虽简陋,却也勉强能入大人法眼。”
孙策闻言,眉头微皱,正要开口,王镜已轻轻抬手:“袁先生盛情,我却之不恭。”
袁胤喜出望外,连连作揖:“大人赏光,寒舍蓬荜生辉!请随下官来。”
王镜转向孙策:“伯符,你随我同去。”
孙策欲言又止,目光在袁胤背影上停留片刻,最终抱拳应诺:“末将遵命。”
袁胤殷勤地在前引路,王镜的车驾缓缓驶过汝南城外的官道,沿途所见尽是荒芜的田野。
田里杂草丛生,干裂的田埂间零星散落着几株枯黄的禾苗。几只瘦骨嶙峋的田鼠在田间窜动,见到车马经过,惊慌地钻进沟渠。
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佝偻着背,在龟裂的田地里翻找着野菜,见有车驾经过,慌忙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进入城中,街市本应熙熙攘攘,此刻却冷冷清清。几家店铺门可罗雀,招牌歪斜,布幌褪色,几个小贩蹲在墙角,面前摆着几把干瘪的菜叶和发黑的杂粮,连叫卖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麻木地低着头。随处可见乞丐裹着破席,在街角缩成一团,不知是生是死。
然而,当车驾转入城北的主街时,景象却陡然一变。青石板路平整光洁,两侧栽着修剪整齐的花木。几座高门大宅巍然矗立,其中最显眼的便是袁府。
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门楣上的匾额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府墙高耸,墙内隐约可见飞檐翘角的楼阁,与城外的破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大人请。”
袁胤亲自为王镜掀起车帘,王镜缓步下车,目光在袁府大门上停留片刻。身后侍卫紧随其后。
袁胤躬身引路:“大人请随我来。”
只见袁府府门大开,两队衣着光鲜的仆役整齐跪迎,丝竹之声悠扬传来。
踏入府中,眼前豁然开朗——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奇花异草点缀其间。而后,众人一同踏入正厅,依次落座。
“寒舍简陋,让大人见笑了。”袁胤嘴上谦逊,眼中却满是得意。
他抬手示意,立刻有仆人端上精致的点心和时令鲜果。
王镜想起方才城外那些饿得皮包骨的百姓,再看看眼前这满桌的珍馐,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府外,是饿殍遍野的汝南;府内,却是酒池肉林的奢靡。
……
夜幕低垂,袁府张灯结彩,袁胤为表诚意,特意在正厅设下盛宴,宴席进行得中规中矩。
宴席接近尾声时,袁胤拱手道:“大人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寒舍虽简陋,却也备好了上等厢房,不如就在此歇息一晚?”
王镜眸光微闪,似笑非笑:“袁先生盛情难却,那便叨扰了。”
袁胤大喜过望,连忙吩咐下人:“快去把东厢房收拾妥当!”
转头又殷勤地为王镜斟酒,“这是窖藏二十年的醉仙酿,大人一定要多饮几杯。”
王镜指尖轻触杯沿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酒液异样的甜腻气息。
她精通医理,只消轻轻一嗅,便分辨出其中掺了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抬眸,正对上袁胤殷切的目光。对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那闪烁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袁先生这酒,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王镜唇瓣轻启,故意将酒杯在唇边停留片刻,借着广袖遮掩,暗中将酒水尽数收入储物空间中。
袁胤见她饮下,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喜色,连忙又斟满一杯:“大人喜欢就多饮几杯。”
宴席散后,王镜佯装微醺,任由侍女搀扶着回到厢房。
待侍女退下,王镜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她环视这间布置奢华的房间,鎏金香炉吐着袅袅青烟,锦帐低垂,处处透着精心准备的痕迹。
“果然……”
王镜冷笑一声,径直走向床榻,猛地掀开锦被。
一个仅着轻纱的俊美男子惊惶抬头。
他墨发披散,眼尾描着淡淡的胭脂,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冶。
见王镜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男子慌忙跪伏在床:“小、小人奉袁大人之命,特来伺候……”
几乎同时,守在院外的孙策持剑冲了进来,见到房中情形,脸色顿时铁青:“末将这就去宰了袁胤那老匹夫!”
“慢着。”
王镜抬手制止,眼中寒光闪烁,“他既然敢用这等下作手段,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紧接着,她突然身形一晃,单手扶住床柱,另一手捂住胸口,踉跄后退两步,声音虚弱中带着震怒:“酒里有毒……袁胤竟敢……下毒害我!”
她猛地抬头看向床榻上惊慌失措的美男子,眼神凌厉如刀:“此人必是刺客!”
“伯符!护驾!”王镜厉声喝道,同时暗中对孙策使了个眼色。
孙策会意,立即拔剑出鞘,一声长啸划破夜空:“来人!保护主公!袁胤谋反,速速包围袁府!”
顷刻间,整座袁府乱作一团。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王镜的亲卫队如潮水般涌入庭院,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铁甲碰撞声、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惊得府中仆役四散奔逃。
袁胤衣衫不整地从内院冲出,脸色惨白如纸:“大人!这是误会!下官绝无……”
“拿下!”孙策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一挥手,四名精锐甲士立即将袁胤按倒在地。
王镜缓步走出房门,她冷冷扫视着被按在地上的袁胤:“袁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酒中下毒,还派刺客行刺于我!”
“冤枉啊大人!”袁胤拼命挣扎,额头磕得鲜血直流,“那、那只是……”
王镜突然俯身,一把揪住袁胤的衣领,“只是什么?是想用美人计迷惑我?还是想趁我醉酒行刺?”
她声音陡然提高,“来人!即刻搜查全府,找出毒药和同谋!一个都不能放过!”
府中顿时鸡飞狗跳。不多时,亲卫不知道从哪里搜出一包可疑粉末,经随行军医查验,确为剧毒之物。
王镜看着呈上来的证据,眼中寒光更甚:“袁胤,你还有何话说?”
袁胤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精心布置的局,反倒成了对方铲除异己的绝佳借口。
王镜整了整衣袍,声音冰冷彻骨,“传令!袁胤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即刻收押候审,袁府上下所有人等,一律严加看管!”
孙策抱拳领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