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的雷声响彻长安,大理寺卿孙伏伽领衔,刑部尚书张亮、御史大夫韦挺从旁协助,抽调各部精锐,组成了一个阵容豪华的联合调查组。一时间,长安城内,官差往来不绝,气氛肃杀。
调查组首先将目光投向了太子李乾“友情提供”的线索——城南武馆。长安城南,武馆林立,龙蛇混杂。调查组的官差们便衣简从,一家家摸排过去。有的武馆大大方方敞开大门,任由盘查;有的则闭门谢客,言辞闪烁。
孙伏伽接过账簿,指尖摩挲着纸页泛黄的边缘。
“苏侍郎有心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呈上账簿的是苏亶府上的老管家,躬身站在案前,回话不卑不亢:“老爷说了,都是些寻常买卖,不过是凑巧听商会的朋友提了两嘴,大人若觉得有用,那是再好不过。”
账簿里记录的,是长安城南几家铺子近两个月的流水。粮铺、布庄、铁器行,看着没什么特别,但其中几笔大宗采购却显得扎眼。精粮、细麻布、上等硬木、皮革,甚至还有一批粗铁料,数量都远超寻常所需。送货地点,都绕着城南那座静心剑道馆。
“静心剑道馆……”孙伏伽靠回椅背,重复了这个名字。
之前太子殿下提供的线索,指向城南的武馆。
他们查了几日,其他地方都像筛子一样漏了个底朝天,唯独那剑道馆,门板钉得死紧,油盐不进。
官差去了几次,都被里头的人用“清修”的由头挡了回来。强闯?没有陛下的手令,谁也不敢轻易碰这个钉子,尤其那地方隐隐和魏王府扯得上干系。
一名刑部郎中凑上前,压低声音:“大人,那地方邪门得很,守卫比寻常武馆严实多了。咱们的人在外头盯着,夜里瞧见灯火,隐约听着里头有操练的动静。”
太子提供的弩机部件,死士的供词,无不指向那些私下里养着的打手。静心剑道馆,嫌疑确实最大。现在,苏家递来的这些商贸记录,像是给这团迷雾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些东西,单看是小事。”孙伏伽说,“但凑在一起,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大宗的粮草能养多少人?细麻布和皮革能做什么?上等硬木和粗铁料又能用来打造什么?
调查组立刻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负责采买和运输的下线,一个接一个被找到,嘴都咬得挺紧,但那些账本和送货的踪迹,却像一条条绳子,将静心剑道馆越勒越紧。
魏王府里,气氛像凝固了一样。
李泰一把扫落案上的茶盏,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废物!”他盯着地毯上的水渍,声音像冰渣子一样硬,“连几个官差都打发不了?让他们查!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赵磐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王爷,孙伏伽他们现在就盯着剑道馆不放。虽然还没拿到里头的证据,可那些买东西的单子,已经把他们引过去了。”
李泰紧绷着下颚,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铁证,父皇不会轻易动我。”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交代,“你去安排,给刑部那个刘侍郎送点东西,让他帮着周旋一下,拖延几日。大理寺那个姓钱的寺丞,不是一直想往上爬吗?告诉他,只要他把水搅浑了,本王保他前程无忧。”
赵磐有些犹豫:“王爷,这个时候送礼,要是被太子那边的人抓住了把柄……”
“顾不上了!”李泰猛地一摆手,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眼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他这话刚说完,并不知道东宫那边,另一场算计正悄然铺开。
常胜站在书案前,向李乾禀报:“殿下,魏王府的人果然动了。”
他声音里带着点嘲讽:“刑部刘侍郎那里,送去了一箱金银,被他府上的管家给‘婉拒’了。大理寺那个钱寺丞倒是收下了,不过转头就把东西和魏王府的请托,一五一十地报给了孙伏伽。”
李乾听着,脸上浮现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孙伏伽是个明白人。”他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刘侍郎能守住本心,也不容易。至于那个钱寺丞……”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朝堂上的人,谁是什么底细,谁和谁有牵扯,通过魏征和苏家的那张网,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李泰想用银子开道,在他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常胜问。
李乾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青雀这么在意那座剑道馆,咱们就再给他添把柴。”
“你安排几队人,就让东宫的卫士,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这几日没事就去城南静心剑道馆附近转转。”他慢悠悠地说,“不用做什么,也别跟任何人搭话,就……多露露脸,让他们远远地看见就行。”
常胜听了,立刻领会了意思,脸上露出笑意:“殿下高明!这是要给魏王施压,让他自己乱阵脚!”
“就是这个意思。”李乾点头,“他越是心虚,就越容易出错。我们等着他把更大的破绽自己送过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静心剑道馆外头,无声的较量开始了。
魏王府派出去盯梢的人先发现了不对劲。附近总有那么几拨人,看着像是普通路过,但那走路的架势,那不经意扫过的眼神,分明是常年习武或者行伍出身的。
“头儿,情况不对!”一个探子急匆匆跑回来,冲赵磐的心腹手下报告,“这几天,剑道馆外头冒出来不少生面孔,看着像是……像是东宫的人!”
“东宫?”那心腹一惊,“你确定?”
“小的以前在宫门当值时见过几个,错不了!就是东宫卫队的!”
消息传回魏王府,李泰听了,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浇透。李承乾的人都摸到门口了!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已经拿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准备动手了?
他坐不住了,整日疑神疑鬼,吃饭都吃不香。一边催着赵磐加强剑道馆的守卫,一边又让人赶紧把里头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都处理掉,甚至开始偷偷转移一些重要的死士。
而三司的调查,在苏家提供的账本和东宫卫士在外面晃悠带来的压力下,也越查越深。孙伏伽他们虽然还没能冲进剑道馆,可问了周边的商户和居民,审了那些被抓到的采买下线,越来越多的古怪事浮了出来。
剑道馆里每天吃的粮草,多得吓人,根本不像个普通武馆。有人夜里听见过里头传来兵器碰击的声音,还有一大群人整齐的呼喝声。更有人在附近的林子里,撞见过几十个穿着一样衣服、蒙着脸拿着兵器的人在秘密操练。
这些零零散散的事,像一块块碎片,慢慢拼出了静心剑道馆的真面目。虽然还差最后一块,直接证明魏王李泰就是背后主使的铁证,可那层遮掩的布,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李泰觉得喘不过气来,好像有张看不见的大网,正一点点收紧。他得赶紧想点办法,不然就完了。
“现在怎么办?”他问赵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