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信你。”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王玄一直悬着的心,倏地落回了腔子里,安稳了些许。
李承乾踱了两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家里那边,孤已经让人过去了,放心,不会有苍蝇蚊子去叮扰。”
“至于御史台那些嗡嗡声,随他们去。”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爱查,便让他们查个底朝天。”
“你只管做好你手头上的事,其他的,孤来处置。”
他顿了顿,面上浮现一抹难测的笑意。
“呵,他们不是爱编排故事么?那孤就陪他们好好唱一台大戏。”
话锋一转,李承乾看向苏亶:“岳父,这事儿,还得您苏家出把力。”
“苏家的那些个商路,还有咱们新笼络的那些笔杆子,都用起来。”
“也给他们编点故事,唱点小曲儿。”
“就说王中丞,怎么个不向恶势力低头,怎么为老百姓出头,把那些地头蛇、吸血的官吏给办了。”
“得编得有盐有味,让长安城里三岁小儿都会哼几句。”
苏亶何等人物,太子话音未落,他已然通透。
这是要唱对台戏,用街头巷议的唾沫星子,淹了那些士族的脏水。
他一揖到底:“殿下高见,老臣这就去安排,保管让王大人的好名声,响彻长安每个角落!”
李承乾颔首,又转向常胜,语调里添了几分森然:“常胜,把咱们的人都撒出去,给孤往死里查!”
“这些没名没款的信,到底是谁的手笔,背后又是哪个在捣鬼。”
“孤倒要瞧瞧,是哪家的茅厕,修得比旁人家的金銮殿还讲究!”
常胜心头一凛,领命的声音沉稳有力:“喏!属下即刻去办!”
太子这命令,听着似玩笑,实则透着股不把事情办妥誓不罢休的狠劲,他心头那股火也被点燃了。
东宫的暗流,顷刻间便涌动起来。
常胜和他手下那批人,都是在刀尖上舔血、沙子里淘金的好手。
一封封匿名信,从纸张的细微纹理,到墨色的深浅浓淡,再到投递时辰的诡谲,乃至某些信中独有的断句习惯,都成了蛛丝马迹。
不过几天功夫,一本厚厚的卷宗便摆在了李承乾面前。
翻开卷宗,字字句句都指向了博陵崔氏。
几封关键的信,那笔迹,那行文的路数,竟与崔家崔仁恭养的那几个清客如出一辙。
更有街面上的混混指认,崔府的管事三更半夜鬼鬼祟祟,跟几个专吃传闲话这碗饭的泼皮接头。
李承乾指尖在卷宗上轻轻一点,哼了一声:“果然是这帮东西。”
“蹦跶得欢,看他们怎么收场。”
他没急着把这东西捅出去,而是让人原样誊了一份,连带着那几封透着墨臭的匿名信原件,悄没声息地送到了他父皇的案头。
有些事,让他老人家自己看,比自个儿哭哭啼啼去告状,管用百倍。
东西送到甘露殿,李世民只瞥了几眼,面色便沉了下来。
近来这些世家的小动作,他不是没听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用这种腌臜手段,去对付一个太子保举、他也点了头的人。
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背地里却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着实让他心头添堵。
长安城里的口水仗,还在你来我往。
那些高门大阀,根基深厚,人脉盘根错节,依旧不遗余力地往王玄身上泼脏水,恨不得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另一头,苏家也不是吃素的。
说书的场子搭起来了,唱小曲儿的队伍也拉起来了。
一时间,长安城的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除了那些嚼舌根的,也多出了些新鲜的调调。
“哎,听说了没?王中丞在冀州查案子,把那个横行乡里的崔老虎给拾掇了!”
“崔老虎?那不是清河崔家的远房亲戚吗?真的假的?”
“板上钉钉的事儿!王大人愣是顶住了压力,把崔老虎吞下去的田,都给老百姓吐出来了!”
更有那群总角小儿,拍着手,奶声奶气地唱:
“王青天,坐中间,不要金不要银,专把那百姓怜。贪官污吏哪里跑,手中宝剑斩凶顽!”
这些故事歌谣,简单直白,却带着股解气的劲儿,在市井中传得飞快。
老百姓不懂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但他们心里有杆秤,谁好谁坏,掂量得清清楚楚。
一来二去,那些恶毒的传言虽还在市井间流窜,却不如先前那般能蛊惑人心了。
不少原先将信将疑的官儿和老百姓,听了这些新鲜热乎的故事,也开始琢磨,这位王中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士族的攻势依旧凶猛,却不再是铁板一块,处处碰壁。
太子这边的反击,硬是在这浑浊不堪的口水仗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发出了自己的声响。
这长安城,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已是犬牙交错,斗得难解难分,也越发有看头。
长安城里这厢口水仗打得热闹,那头冀州、兖州等地,风暴却已然变了颜色。
崔信那帮人聚过一次头后,各地的士族官员们便像是得了什么密令,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不再是先前那种小打小闹的使绊子,而是直接掀桌子,下死手。
苏家在冀州的一支满载丝绸和瓷器的商队,行至一处名为断魂涧的险要山道时,前方道路突然被巨石堵塞。未等护卫反应过来,两侧山林间箭矢如雨,紧接着便是蒙面“山匪”的冲杀。商队护卫拼死抵抗,最终却寡不敌众,货物被劫掠一空,车马翻下山涧,数名忠心耿耿的苏家护卫当场殒命,另有十数人重伤。
无独有偶,兖州苏家的一个大型货栈,深夜突发大火。火势凶猛,待官府“姗姗来迟”救火时,整个货栈连同里面价值数十万贯的玉容皂、百花露和新到的霜糖、精盐,已化为一片焦土。更有甚者,青州苏家的船队在入港时,被当地水师以怀疑夹带违禁品为由强行扣押,所有货物封存,船员被拘,每日仅给些残羹冷炙,苦不堪言。
一时间,苏家在各地的生意几乎陷入全面瘫痪。人员伤亡、货物损失、资金链断裂的噩耗,如同雪片般飞向长安苏府。
东宫,偏殿。
苏亶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不成调:“殿下……老臣无能!苏家……苏家快撑不住了!那些天杀的贼人,他们是要将苏家往死里逼啊!冀州死了七个好手,伤了十六个!”
“兖州的货栈烧得连根毛都没剩下!青州的船,人都快饿死了!殿下,再不想想法子,苏家百年基业,就要毁在老臣手里了!老臣死不足惜,可玉儿……还有那些跟着苏家讨生活的数千口人,他们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