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门大衙外,人满为患。
不久前的出云观之事,盛京城里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谁曾想,眼下又有新热闹了。
不过,这回唯独在衙门外观审的全都是文人举子,寻常百姓都被挤在了外围,压根进不去。
衙内主位上,小皇帝高座明堂,燕灼灼坐在侧旁的位置。
满朝公卿也都到场了,分立两侧。
负责审理的周鹭头皮都是麻的,怎么每次这种‘好事’都能轮到他啊。
“陛下亲至,审理你们的案子,有什么冤情,还不速速报上!”
堂内跪着的举子都是布衣打扮,脸上多有淤青,看得出是被人打过的。为首的举子正是褚玉,他跪在堂内,声音悲戚:“学生状告长公主强令我等为其门客代笔,意图舞弊!”
小皇帝面容冷沉:“好大的胆子,尔等状告朕的阿姊,可有证据?”
“有!”褚玉道:“众同窗皆可为人证,另则,长公主派侍卫当街殴打我等时,也有许多百姓目睹,绝非我等造谣污蔑!”
“此外,这是长公主欲让我等代笔时,所给的赏银,上面有官造印记,绝对做不得假的!”
众举子纷纷掏出官银来,一时间,人证物证齐全。
顿时,哗然声一片。
衙外众举子群情激奋。
“简直太可恶了!还有没有王法!!”
“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就是为那些胸无点墨的权贵子弟做嫁衣的嘛?”
“之前我还以为长公主是伯乐,现在看来,都是一丘之貉!!”
这下,不等小皇帝开口,就有文臣站出来,他们一个个都义正言辞。
“陛下,证据确凿,长公主此举简直罔顾法纪,有辱朝堂威严,请陛下从重惩治!!”
“陛下!不处置长公主,不足以平民怨,若不安天下读书人之心,谁还敢报效朝廷!!”
小皇帝面沉如水,他没说话,而是看向燕灼灼,这才开口:“阿姊,你可有辩驳?”
燕灼灼起身,先是朝小皇帝一礼,姐弟俩看着彼此,神色如常。
长公主殿下抬起下巴,一日当日出云观一案那般,走到大庭广众之下,她看着外面那些义愤填膺的举子们,一开口,石破天惊:
“本宫,认罪!”
衙门外寂静了几息。
所有人都被她的‘认罪’砸蒙了。
原本等着看她笑话的文臣们只觉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楚尚书表情更是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戾看着她的背影,勾起了唇。
背对群臣,面朝众举子的长公主殿下也同样笑了起来,她声音幽幽,响彻在所有人耳中:“褚玉,你既都敲了登闻鼓,所要告的,难道只有本宫吗?”
褚玉?
褚玉!!!
在场群臣们齐齐睁大了眼。
他们都想起来了,被孟学文盗用试卷的举子,不就叫褚玉吗?
怎会这么巧?!
跪在衙内的文弱书生渐渐挺直了脊梁,他不再似先前那样垂眸低首一副受尽打压欺凌的模样,迎着群臣惊疑不定的眼神开口:
“学生褚玉,状告礼部员外郎孟学文在文胜十七年春闱时,盗用学生试卷,高中榜眼!请陛下为学生做主!!为天下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做主!”
喧哗声再起,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而满堂文臣的头皮都麻了。
所有人都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不好!不好!!!
是圈套!
他们都中计了!!
所有人都骇然的看向燕灼灼。
“告得好!”燕灼灼朗声道:“今日早朝时,陛下便与诸位大臣们在审理此案,已查明确有其实!只是登闻鼓突然敲响,陛下还未来得及对这等欺君舞弊的恶徒下判决。”
燕灼灼骤然转身,她的视线与明堂上的小皇帝相撞:“陛下!登闻鼓既敲,天下众学子都在等着朝廷给一个交代,何不当众审理,安天下学子之心!”
“好!”小皇帝眸光大亮,还稚嫩的声音在此刻却带着王者之气:“孟学文欺君舞弊,罪不可赦,传朕质疑,将其秋后问斩,其家中男丁充军流放,三代不可入仕!”
衙门外一阵叫好声,但很快就有人质问:“调换试卷这种事,若没人帮忙,孟学文是如何做到的?”
“幕后定还有主使!!”
“必须把这幕后主使也揪出来!!”
举子们激愤不已,朝臣们脸色却变幻不定,楚尚书的脸色更是难看,他盯着燕灼灼宛如看着一只恶鬼。
长公主殿下面上含笑,绯色宫装上绣着的黑凤展翅欲飞。
她不紧不慢道:“是啊,若无人帮忙,这孟学文如何能成事?这满朝公卿大丈夫,怎么就没一个敢站出来认罪呢?”
她讥笑道:“之前你们在殿上颐指气使,骂本宫不过一介妇人,怎现在却敢做不敢认了,一个个的大丈夫,还不如女子了。”
“殿下此言差矣。”有朝臣忍不住道:“科举之事,我工部素来不参与,绝无那等本事助人舞弊。”
“我户部只管田赋财政,历年科举主考官都是从礼部那边抽的人。”
一个个‘大丈夫’推诿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问题都推到了礼部身上,楚尚书这个礼部尚书脸色青白交加。
“陛下!臣绝不敢助长舞弊之风,臣冤枉啊。”楚尚书赶紧下跪叫屈。
偏这时,燕灼灼又开口了:“陛下……”她语调拖长,听得众朝臣头皮发麻,楚尚书更有一种死到临头之感。
所有人都觉得,长公主要痛打落水狗了,楚尚书这次只怕难逃一劫。
不曾想,燕灼灼话锋一转:“本宫也觉得,楚尚书端正忠直,不会参与舞弊。”
群臣们:???
楚尚书自己都震惊了,我端正忠直吗?
燕灼灼似笑非笑看着楚尚书,一字一句道:“楚尚书苦科举舞弊久矣啊,日前楚尚书不是才给陛下上了折子吗?提议日后科举一律采取糊名制,考生答题后,先命人将他们的考卷誊抄下来,杜绝被人认出字迹,再将其姓名糊住,防止监考官见到熟悉之人的名字后徇私。”
“此糊名制乃利国之举,楚尚书之心如此坚决,又岂会助长舞弊的歪风邪气呢?”
“本宫觉得啊,就算满朝文武都徇私舞弊,楚尚书也决计不会沆瀣一气的!”
楚尚书震惊了!
楚尚书要疯掉了!!!
什么糊名制,他何时上过这种折子?!长公主是要把他架在火堆上烤啊!!还是往死里烤!
衙门之内,一众文臣武将大丈夫的目光齐齐落在唯一的女子身上,这朵盛京皇宫中最高贵美丽的牡丹,终于撕开了美艳的伪装,显露出自己的獠牙与毒刺。
这一刻,众人看到的,不再是她出众的外表。
这一刻,众人仿佛回到了那位女皇临朝的时代。
“楚尚书,你觉得本宫说的……对不对啊?”
杀人诛心,长公主笑问楚尚书。
楚尚书面对那双如深渊般难测的眼眸,一点点弯了脊梁,他低下头,拱手道:“长公主殿下所言……甚是!”
“臣楚思惘,请陛下推行糊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