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听松苑的东厢房,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岑墨睁开眼,肩膀处传来的钝痛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试着动了动右臂,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从肩胛处炸开,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
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岑墨转头,看见赤璃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上,火红的长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他身上的红衣还是昨天那件,袖口处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有岑墨的,也有他自己的。
\"你...在这里睡了一夜?\"岑墨的声音有些沙哑。
赤璃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咔吧\"的响声:\"不然呢?万一你半夜发热怎么办?\"他站起身,凑到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探向岑墨的额头,\"嗯,还好不烫。\"
那只手温暖干燥,带着淡淡的药草气息。岑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被赤璃一把按住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别躲,让我看看伤口。\"
不等岑墨回应,赤璃已经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中衣系带。微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岑墨这才发现自己上身几乎被绷带裹成了粽子。赤璃小心翼翼地揭开最里层的纱布,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那是坠落时被岩石划开的,足有三寸长,虽然已经上了药,但边缘仍泛着不健康的红色。
\"啧,有点发炎。\"赤璃的眉头拧成一个结,\"我去找洛仙子换药。\"
岑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必。\"
赤璃挑眉:\"害羞?\"他坏笑着凑近,\"昨天昏迷的时候可是人家洛仙子给你包扎的哦,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
\"赤璃!\"岑墨耳根发烫,手上不自觉地用了力,正好捏到赤璃手腕上的伤处。后者\"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却也没挣脱。
两人同时低头,看向赤璃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痕——那是昨天岑墨为了拉住他而留下的。伤痕已经结痂,在魔族人偏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对不起。\"岑墨立刻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赤璃满不在乎地甩甩手腕:\"小伤而已。\"他转身从桌上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先把药喝了,我去找玄晔要些仙界的伤药。\"
那碗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味,岑墨接过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一口气灌下去,赤璃却突然从袖中变出一个小纸包:\"差点忘了,蜜饯。\"
纸包里是几颗琥珀色的杏脯,表面沾着细小的糖粒,在晨光下闪闪发亮。岑墨怔了怔,这种凡间的小零食在仙界几乎见不到。
\"昨天让厨房特地做的,\"赤璃挠挠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你怕苦。\"
岑墨盯着那几颗杏脯,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暖意。他低头喝药,借着碗的遮掩藏起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药确实苦得惊人,但紧随其后的杏脯甜得发腻,两种极端的味道在舌尖交织,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赤璃看着他吃完药,满意地点点头:\"我去去就回,你别乱动。\"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对了,清虚子院长准了我们七天假养伤。\"
房门关上后,岑墨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尝试着坐起来,但每动一下都会牵动肩膀的伤,试了几次后只能放弃,认命地躺回去。目光扫过房间,发现原本整洁的居室已经面目全非——桌上堆满了药瓶和纱布,地上散落着沾血的衣物,连屏风上都搭着几条湿毛巾。最离谱的是,他的书案上竟然摆着一个小炭炉,上面坐着个药罐,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这疯子...\"岑墨无奈地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赤璃手忙脚乱熬药的样子,忍不住又勾了勾唇角。
半梦半醒间,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岑墨惊醒,看见赤璃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玄晔。
\"我把仙医请来啦!\"赤璃得意洋洋地宣布,好像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玄晔向岑墨点头致意,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盒:\"这是药王谷特制的'玉肌散',对外伤有奇效。\"
赤璃迫不及待地抢过药盒,掀开盖子闻了闻:\"好香!比魔界的药好闻多了。\"他凑到岑墨床前,\"来来来,换药换药!\"
玄晔轻咳一声:\"赤璃魔君,能否借一步说话?\"
赤璃眨眨眼,跟着玄晔走到门外。岑墨隐约听到\"伤势不宜移动\"之类的只言片语,片刻后赤璃独自回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怎么了?\"岑墨问道。
\"没什么,\"赤璃故作轻松地摆摆手,\"玄晔说你这伤得静养,最好别下床。\"他打开药盒,用指尖挑起一点莹白的药膏,\"来,转身。\"
药膏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一阵清凉感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岑墨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任由赤璃的手指在背上轻轻打圈。那触感太过舒适,让他几乎要发出叹息。
\"玄晔还说什么了?\"他闭着眼问道。
赤璃的动作顿了顿:\"他说...瑾清烟被送回魔界了。\"
岑墨睁开眼:\"因为昨天的事?\"
\"嗯。\"赤璃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试图用魅术影响执教长老的判断,被清虚子当场抓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岑墨肩胛处画着圈,\"其实她本性不坏,只是太...\"
\"太在乎你。\"岑墨接上他的话,不知为何胸口有些发闷。
赤璃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两人陷入沉默,只有药膏在皮肤上涂抹的细微声响。
\"好了。\"赤璃终于打破沉默,帮岑墨重新缠好绷带,\"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转身要走,却被岑墨叫住:\"你的手...也上点药吧。\"
赤璃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
午膳是书院厨房特意准备的药膳,赤璃端着一个大托盘回来,上面摆满了碗碟。\"乌鸡参汤、茯苓粥、清炒时蔬...\"他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把一张小几搬到床上,\"还有这个——\"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壶酒,\"魔界的'血灵芝酿',对伤口愈合有奇效!\"
岑墨看着那壶泛着诡异红光的酒,面露难色:\"我从不饮酒。\"
\"就一小杯!\"赤璃已经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我特意回魔宫取的,父王珍藏了三百年的好东西呢!\"
酒液在杯中荡漾,散发出浓郁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岑墨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抿了一口。出乎意料的是,酒并不辛辣,反而带着甘甜的回味,入喉后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连肩膀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怎么样?\"赤璃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岑墨点点头:\"不错。\"
赤璃顿时眉开眼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我就说你会喜欢!\"他咂咂嘴,又倒了一杯,\"再来点?\"
三杯下肚,岑墨感到脸颊有些发烫。赤璃更是已经满面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他脱了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领口大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岑墨,\"他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你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岑墨下意识地往后仰,却被赤璃一把抓住没受伤的左肩:\"别想躲!\"
\"我...\"岑墨张了张嘴,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为什么救他?因为同窗之谊?因为责任?还是因为那一刻胸腔里几乎要炸开的疼痛?
\"你知道吗,\"赤璃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从来没有人...会为我跳下悬崖。\"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飘向远处,\"在魔宫,所有人都把我当瓷娃娃,生怕我磕着碰着...除了清烟,没人敢跟我玩真的...\"
岑墨静静地看着他。酒精让赤璃的话比平时多了不少,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赤璃打了个酒嗝,\"觉得你特别...特别...\"
\"特别什么?\"岑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特别讨厌!\"赤璃突然大声宣布,然后一头栽在岑墨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咯咯笑起来,\"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你钱似的...\"
岑墨哭笑不得,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伤口,只能任由这个醉醺醺的魔君靠在自己肩上胡言乱语。赤璃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痒痒的,带着阳光和药草的气息。
\"...但是后来我发现,\"赤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其实特别温柔...给我盖被子...帮我补习功课...还送我玉佩...\"
岑墨心头一跳,低头看去,发现赤璃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挂着孩子气的微笑。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岑墨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赤璃靠得更舒服些。他伸手拨开对方额前散落的红发,指尖在那道浅浅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那是赤璃为他挡下失控法术时留下的。
\"傻子...\"他轻声说,不知是在说赤璃,还是自己。
夜幕降临时,赤璃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而岑墨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用左手,因为右肩还缠着绷带。
\"进来。\"岑墨头也不抬地说。
门开了,洛凝雪端着一个食篮走进来。看到床上的赤璃,她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得体的微笑:\"仙君,我带了晚膳和换洗的衣物。\"
赤璃一个激灵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露出凌乱的衣衫和大片胸膛。洛凝雪立刻别过脸去,耳根微微泛红。
\"多谢。\"岑墨放下书,起身接过食篮,\"有劳了。\"
洛凝雪摇摇头:\"仙君客气了。\"她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新配的药,睡前换一次。\"
赤璃跳下床,一把抢过药瓶:\"我来就行!\"
洛凝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赤璃魔君的手伤...\"
\"早好了!\"赤璃炫耀似的晃了晃右手,上面的伤痕确实已经结痂,\"我们魔族的恢复力可是很强的!\"
岑墨轻咳一声:\"赤璃。\"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赤璃立刻安静下来,撇撇嘴站到一旁。洛凝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那我先告辞了。\"她微微欠身,临走前又补充道,\"对了,玄晔仙君让我转告,明日辰时院长要见你们。\"
房门关上后,赤璃立刻凑到食篮前翻找:\"哇!桂花糕!莲子羹!还有...\"他举起一个小纸包,\"这是什么?\"
岑墨看了一眼:\"应该是安神的香囊。\"
赤璃拆开纸包,果然是一个精致的绣花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他好奇地闻了闻,突然打了个喷嚏:\"好浓的茉莉味!\"
\"给我吧。\"岑墨伸手接过,顺手放在枕边,\"先吃饭。\"
晚膳比午膳清淡许多,但赤璃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从岑墨碗里偷一筷子菜。岑墨假装没看见,只是在他第四次偷走一块香菇时,轻轻敲了敲他的筷子。
\"小气。\"赤璃嘟囔着,却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猫。
饭后,赤璃坚持要帮岑墨擦身——\"你都三天没洗澡了!\"——在遭到坚决拒绝后,他退而求其次地打来一盆热水,非要帮忙擦脸擦手。
\"我自己来。\"岑墨伸手去接毛巾。
赤璃灵活地躲开:\"伤员就要有伤员的自觉!\"他不由分说地按住岑墨的后颈,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脸颊,\"你看,都沾上墨汁了。\"
岑墨僵在原地,任由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在自己脸上游走。赤璃擦得很认真,从额头到下巴,连耳后都没放过。温热的毛巾过后,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好了。\"赤璃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现在像个正经仙君了。\"
岑墨松了口气,刚想说谢谢,赤璃却突然凑近:\"等等,睫毛上还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酒气。
太近了。岑墨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能看到琥珀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一股热流从脊背窜上来,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麻。
\"好了!\"赤璃突然退开,得意地展示着毛巾上的一点灰尘,\"看,多脏。\"
岑墨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衣袖以掩饰自己发烫的耳根:\"...谢谢。\"
夜深了,赤璃坚持要睡在岑墨房里——\"万一你半夜发热呢?\"——最终两人达成妥协:赤璃睡外间的矮榻,岑墨睡内室的床。
然而半夜时分,岑墨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警觉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到赤璃抱着枕头站在床边,像个迷路的孩子。
\"怎么了?\"岑墨轻声问。
赤璃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做噩梦了。\"
岑墨叹了口气,往床里侧挪了挪:\"上来吧。\"
赤璃立刻欢天喜地地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避开岑墨受伤的肩膀,在他身边躺下。床不算大,两人不得不侧身相对,膝盖几乎碰在一起。
\"梦见什么了?\"岑墨问道。
赤璃沉默了一会儿:\"梦见你松手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一直在往下掉,往下掉...\"
岑墨心头一紧。在黑暗中,他摸索着找到赤璃的手,轻轻握住:\"我在这里。\"
赤璃的手指立刻缠了上来,紧紧相扣:\"嗯。\"
月光透过纱帐,在两人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岑墨能感觉到赤璃的呼吸渐渐平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锁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赤璃已经睡着时,对方突然轻声说:\"岑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在岑墨舌尖转了一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身边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温暖得让人心尖发颤。
窗外,一只夜莺在枝头轻声啼叫,仿佛在嘲笑这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