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玉用大铁勺子搅和着锅里面的东西,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毛豆这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过来,现在舔着他自己的碗在一边喝得开心,毛皮被炉子染的亮亮的,一只小黑手正在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摸它,
他低头看着另一边已经喝完了自己碗里东西的,正在看着自己的大山,没忍住又给这孩子添了点,他这段时间每天从那个黑肠子里出来之后,他连走路的力气都需要挤出来,更别提教孩子了,大山只能跟着死啦死啦一天到晚的混。
不远处在一架汽油灯底下,死啦死啦正在用他手里头吵死人不偿命的锯子锯东西,朔玉觉得他不是在锯他手里的东西,而是在锯他们的命,
他们的耳朵都快要被这家伙给震碎了,连狗肉不都想在他身边待着,趴在朔玉旁边用爪子抱着自己的脑袋,埋在土里,好像这样就听不见了一样,
永远不安静。
而不远处正在全身心地看着一张地图,好像老僧入定的虞啸卿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实在是让人佩服。
朔玉看了一眼虞大少,掏着自己的耳朵,不辣嘴里叨咕着真的越来越活回去了,蛇屁股嘴里喊着遭了天瘟啦!要麻就讲龟儿子喏吵得老子们吃饭都不得安宁那!
“你们能让他换个地方吗?”
张立宪也许是终于受不了了,把那张青青黄黄的脸伸了过来,两个原先看不顺眼的人成为朋友的契机,也许可以是他们看同一个人很不顺眼,眼前此景就是如此。
死啦死啦用了几天的时间迅速让自己变成了所有的精锐和炮灰们最讨厌的人的没有之一。
张立宪脸上的青黄是朔玉刚才给他上药弄得(让他不要脸地居然敢想小醉),朔玉没忍住看着那张脸就想笑,但还是咬着自己腮帮子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一开始在真的是有故意报复的成分在,可是他脸上的被烦啦那只疯老鼠抓出来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
他看着眼前板着脸让他自己变得更加好笑的张立宪,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坐在汽油灯底下正在专心致志锯东西的死啦死啦,扯着嗓子喊,
“团长,你能不能去别的地方啊,我们的耳朵都快要碎啦——!”
身处在噪音中间的死啦死啦也许是没听见,回过头来一脸迷惑,手上的东西也不放下,还在继续,朔玉只好看着身边的大山示意她过去,正义的使者赶快去制止噪音怪兽吧!
“哦,好的,师父。”
大山放下自己的碗,就跑了过去,什么也没说,就只是一把抢走了死啦死啦手里作乱的根源——那把破锯子。
死啦死啦只好就跟在她后头追着,嘴里哎呀哎呀的想让小家伙站住,可是大山根本就不听他的,直到大山带着他们团长去了一片打扰不到任何人的小树林里,大山才把手里的东西还给这个黑家伙,冲他露出牙齿笑着,然后什么也不说,飞快地又跑回了她师父身边,去讨赏?
死啦死啦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看着那个站在炉子面前摸小孩儿的头半仙儿,摇头笑了笑,然后继续完成他的要做的事情——把一支双筒霰弹枪锯短,变得像手枪一样的短。
另一头,朔玉在夸奖大山此次任务完成的很出色,摸着她的头,一边考察他前几天给大山留的功课她都有没有明白,一旁的烦啦放下自己空空的饭碗,拖着自己拖沓的身子去找了那个离得远了也依旧能听见的动静的他们团长,
朔玉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别扭两个字的烦啦,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教着大山认字。
他得承认不是一个好老师,他也并没有什么证书能证明他是一个老师,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教养一个孩子,他从没有学过这些,所以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讲着曾经那些大人们教过他的知识,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有用的知识。
大山握紧手里的木棍,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师父,只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了,幸福这个词是前不久师父教给她的,她很喜欢幸福,她想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永远,永远。
在她六岁的时候一伙拿着枪,嘴里说着她听不懂话一群坏蛋把她们村子门口的大槐树给炸了,村长爷爷曾经说过,那棵大槐树是庇护他们整个村子的神仙树,可是那一天树先生浑身都是滚烫的火,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去浇灭那火焰,只是让树先生一直一直烧着,直到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全都被带上车上,离开了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
从那以后又过了好久好久,在她眼睛彻底看不见的那个晚上,她的爹娘,她所认识的所有人都没有了呼吸,一个她不认识的但身上很臭的人和她说,他们都去了天国,也就是天上,她知道去天上的意思就是他们都死了,最后那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自己,她听到有人对她说,她是特殊的,很有研究价值。
又过了很久很久,连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在日复一日中适应了什么都看不见的日子,直到那个晚上,她遇见师父的那个晚上,她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一直挡在她面前的门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她听着声音寻找其他的影子,最后她找到了师父。
现在她的眼睛又好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只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师父,比爹娘对她还要好,师父不仅治好了她的眼睛,还教她认字,算数,给她好吃的,穿厚实的衣服,还有很多师父嘴里的那些脏兮兮的战友也对他很好,她喜欢这里。
每个晚上,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疤在慢慢脱落,粉红的新肉在从里面长出来,让她忍不住去抓,可是师父说不能,她只好忍着,她得听话,娘曾经说过,大人就是喜欢听话的孩子。
只要她一直听话,听师父的话,师父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了,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师父总是受伤,所以她要努力学习保护好师父,不让他再受伤了,那个总是给她糖,一见到她就爱哭的老爷爷死了,她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死了就是以前跟你说话的人,再也和你说不了话了,不管你怎么喊他,推他,叫他都说不了了。
那天她跑了很远,采到了一朵黄油油的小花和大家一起扔到了火里,她希望那个老爷爷能收到,因为那朵花就像他曾经给自己的糖一样的甜。
她不想师父也变成像老爷爷一样,所以不管对方要去哪里她都想要跟着一起,她是个小孩子可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她看得出来每个人的脸上的都写着什么东西,哪怕他们都在笑,她有眼睛,耳朵,会去看,会去听,为什么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
师父他们最近好像要去什么地方,一个看起来很危险的地方,一个全都是汽油桶的地方,她说过好多遍她也想去,可是都被驳回了,她看着那个光着上半身的家伙砍碎了自己的手风琴,那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就让他加入了,她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如果她也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东西砍碎之后,师父也就会同意让她去吗?
可是对她来说重要的东西就是待在师父身边。
师父说他们去的那地方并不适合孩子去,所以她想如果她能再长大点就好了,再长高点就好了,这样师父就会让她也跟着一起去了吗?等到她长得像是师父那么高,她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师父了,再也不让他受伤了?
大山不知道,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她现在的所有筹码只有一个,那就是听话。
所以她想,我会听话的,我会听师父的话,这样师父就会喜欢她了,不会像爹娘一样离开他了。
大山认真地一边回答着师父的话,一边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字,写了好多,大部分是一些人名,还有古诗词什么的。
朔玉看着低着脑袋认真写字的大山,看着她写字,并时不时帮她纠正一下笔画的顺序,大山是一个好孩子,就是之前的经历导致这孩子对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不怎么爱说话,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教给这个孩子的,
一个人的一生要经历三种教育,分别是:爱的教育,死亡的教育,以及性的教育。
只有经历过这三种教育的人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完整的人,完整的意义是,她是完全的,不残缺的,她可以靠着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很好,她再不要求什么,除了她自己。
朔玉被身边的火炉熏烤着,刺痛的火焰靠着他衣服里头的皮肤,很热很烫,炉子里的火已经在渐渐熄灭了,因为那口锅里已经并没有东西再煮了,他看了一眼挤到他身子里找地方睡觉的毛豆,又看着大山,
他只是想让女孩多笑笑,他一边讲着半真半假的故事,一边给大山的脑袋上轻轻地梳着辫子,女孩子总该比男的要干净点儿(就像她小时候他爸对她做的一样,每次她人都没醒就被脑袋上绑得紧紧都勒头皮的辫子给疼的张开了眼睛),
“再来一遍吧。”
“哦,好的师父。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