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在走路的脚又停了下来,导致跟在他后头差了半步的阿译撞到了他的肩膀,
朔玉顺口说了一句对不起,继续走路,
大山在另一边看着自己的师父,突然开口,
“那个姐姐看起来很好。”
朔玉看着前方弯弯曲曲的巷子口,辨认着从这里去迷龙家要怎么走,禅达的巷子真的多的像是迷宫,他心里想着,他喜欢小醉吗?赶紧摇摇头,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带着丝丝水汽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想,希望今天烦啦那个混蛋不要再让小醉为他哭了,可是他又想,这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朔玉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只好换一个话题,
“我发现阿译你今天好多话啊,你害怕了?”
“啊,你是说那个,团长说这个是机密,不要讲出来的啦!”
阿译的眼睛左右看着路过的禅达百姓们,捂着自己的嘴,压低着声音,小心谨慎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做贼,
朔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你这样的看起来才更奇怪好嘛,好歹是他们身上的穿着的军装,导致路过的老百姓并不敢打量他们。
阿译可能是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掩耳盗铃,又装着挺起胸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样子,甩着他头前飘逸的头发,正气凛然,就好像是优秀学生代表要去演讲一样。
“这,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啦!我们是要去上战场啦!这是很光荣的事情哇!”
“好好好,你现在很光荣我知道了。”
朔玉笑着没有去问他为什么结巴了,没人会不害怕的,他想,生命是美好且值得珍惜的,但就是因为这样人们才越发的害怕生命的消失。
阿译好像又是觉得自己有点不稳重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还不如不补。
“其实也没有那么光荣啦。”
其实阿译并不是朔玉他们第一梯队的,他是后续支援他们应该会死光光突击队以及第一梯队的第二梯队,他是第二梯队的指挥(剔除了老弱病残的炮灰团的全部),毕竟他是他们团的副团长兼督导,
这会是他第一次带着人自己打仗,朔玉看了一眼身边十分不自在的阿译,走在禅达的巷子里,上坡,下坡,转弯,掉头。
如果真的按照虞大少嘴里面的计划,当他们发信号的时候,只需要四个小时就能和他们一起发起进攻,也许就根本用不太上阿译的第二梯队,虞大少说四个小时,死啦死啦跟他说一天,跟我们说四天。
他想的是翻了一个倍:八天。
他不知道他们此行会不会顺利,他只是在想刚才的那个问题,那个也许只是阿译随口说的一句难得调侃话,像一团扯不开的麻线缠着他的心,影子在他的身前拉长着,然后他用一开口就会被风吹跑的声音说,
“也许吧。”
“啊?朔玉你说什么?”阿译看着身边的朔玉,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什么也许吧?
“没什么,走吧,马上就快到了,不知道迷龙和他老婆开没开始,也许还没开始。”可是朔玉并不想解释他的疑惑,只是催着他快点走。
“啊,好,快走快走。”
阿译跟在朔玉后头开始着急忙慌的走着,可能是想起了被迷龙二人转声音支配的那几个痛苦的夜晚,赶紧跟上朔玉,最后到迷龙家门口的时候,就是两个气喘吁吁到大汗淋漓的家伙,站在风和日丽的牌子下面。
一边的灰色的墙上还画着不知道是雷宝儿还是迷龙画的大乌龟,上面用白灰写着看不清的字。
还没进去的时候,朔玉就看到了站在迷龙家那处长廊那里把头扭过去往回看的烦啦,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用那样的眼神,悲伤,不舍,放松,释然,他的身上还背着死啦死啦前不久刚给他的包。
朔玉看着烦啦,烦啦扭过头的时候也看着他们,只是表情并不算太自然,也许他没想到就正好这么凑巧,就都撞到了一起,阿译照例没看出来什么(也许他看出来了,只是礼貌顺了口),还和烦啦打着招呼,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烦啦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路过他们的时候把头低了下去。
朔玉听见在烦啦已经走出去之后,从院子里传来的那一声苍老又无助的叫喊,他听见了来自一个女人的哭泣,他认得那个声音,他曾经和那样的声音在这门下坐了很久。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朔玉看着烦啦他爹那张好像没反应过来的小脸,看着他进来哼了一下就走了,朔玉看着站在那里哭得又快要晕倒的烦啦他妈,示意大山把他药瓶里的补气丸拿出一颗来,给那个母亲吃进去,
他发现烦啦他妈总是动不动就晕倒就是因为气血不足,平时也不怎么出门锻炼,那个老木头棒子要自己一个人沤烂沤臭,还要带着其他人跟着他一起(真是祖上没得积德呢)。
院子里的迷龙笑着对阿译招着手让他赶紧过来帮忙,雷宝儿手里拿着系着平安结的小葫芦在一边对朔玉做着鬼脸,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这个大朋友。
“快点帮帮老子吧,早点干完我还有大事要忙呢!”迷龙扭头不要脸地冲着刚进来的半仙儿和阿译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他正在厨房忙活的老婆,那个得瑟样子全世界的男人都知道他要干的是什么大事。
朔玉没有搭理迷龙,他身后的阿译却已经被迷龙使唤过去了,开始撸起袖子做起了迷老板家里的长工,他看着坐在凳子上中年女人,只说,
“烦啦他有地方去的,不会有事的。”
“半仙儿,你在哪儿磨叽什么呢你,快点来帮忙啊!”
“来了,来了,跟催命鬼似的。”
他的脸上挂着无奈,和阿译,李乌拉,一起为迷龙的家做着水槽子,敲敲打打,说是这里一下雨的地上全都是水,容易长那个青苔啥的,一走就打滑,朔玉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后头不愿意走的大山,让她去找雷宝儿玩儿去。
然后手里也加入这场喧闹的做活,烦啦他爹那扇紧闭的小门上,还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禁止喧哗的四个大字。
朔玉有点想笑,四个大男人做点什么事都是很快的,他看着专心致志好像是拿出了在南天门上做棺材的专注和认真的迷龙,有点好奇,
“不是,迷老板,等这仗打完之后,你不回东北啦?”
迷龙头都不抬,手边是各式各样的工具,但是没一样是他自己个花钱买的,上面的军用标志的绿漆都还没掉呢!
“不回啦!还回个屁啊,老子费那么大力弄了个这么大的房子,我老婆孩子,一大家子都在这儿呢!东北那儿边连祖坟都被人给扒没了,还回啥玩意儿啊回,不回啦!”
迷龙的回答照例走了心,没走脑子,朔玉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原来这里已经是张迷龙的家了,所以他不回去了。
他又看着沉默寡言,一直都在干活的李乌拉,他也是第一梯队的,到时候就和他们一起,再上一次南天门。
“连胜大哥,你呢?你也不回去了?”
“我,那个我老家还有人应该,回去,等打回去就回去看看,只是什么时候能把小鬼子打回去啊?”
李乌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的茫然和眷恋,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家,出来太久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总是好的。
朔玉只是一边手里忙活着,一边说着本来就该的事实,
“快了快了。”
“是吗?”
朔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把话头转向了一边很是卖力干活的阿译,
“那,阿译等咱们这一仗打完之后,你去哪儿啊?回上海?”
阿译的脸上现在黑一块儿灰一块儿的,四个人里就数他现在看起来最埋汰了,他还一边拿着兜里的小布巾擦着脸上的汗,导致那张脸灰一片,白一片的。
其实四个人里也就数他和李乌拉干得活最多,迷龙在偷懒装作监工的架势,朔玉在摸鱼,心不在焉。
“那个,是的哇,我要带着军队打到上海给我父亲报仇的啦。”
阿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的腼腆,迷龙那家伙已经彻底做了甩手掌柜把这一摊子交给了他们三个,在回答完朔玉的话之后,就迫不及待拉着他老婆上楼去办大事了,听说这件事他想了有好几天,所以说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朔玉看着忙活的差不多的迷龙嘴里的水槽子,去厨房接替上官姐没有做完的事情,给他们几个弄点饭吃,迷龙那家伙没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下来的。
许久没来迷龙家了,这院子里出现了很多变化,有用竹子做的联通水管,和带着索绳来来回回的滑道,朔玉心里想着,烦啦他爹也没有他想的那样的一无是处,还是有点苍蝇腿的用处的。
雷宝儿和大山在长廊那里玩着吹泡泡和踩泡泡的游戏,又或者是什么追逐打人游戏,朔玉看了一眼没有去管,烧起了灶台,烦啦他妈还特地进来帮他,倒是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但也只是一会儿,他知道这个母亲只是想再多听听她的儿子,从别人的嘴里多听听她那个每次见面连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转眼消失不见了的儿子。
朔玉用手掰着青菜,用勺子削着红薯和土豆的皮,跟她说着尽可能有趣的事情,比如烦啦像一个女孩儿一样嚎叫和撕咬,他尽量使他的语言变得生动幽默,搜寻出枯燥训练里为数不多的趣事儿,来宽慰这个母亲因为自己的丈夫长期见不到自己儿子惦念的心。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就应当是我们的父母,因为关于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关于爱的教育就该是由他们教导给我们的,怎么样去爱别人,如何去爱自己。
当朔玉的背后传来默默的哭泣声时,楼上的迷龙大嗓门的二人转都没办法让这样的氛围有所缓和,他只是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蹲在灶台边上,一根一根往那口里扔着木柴,看着火舌贪婪的舔烧着每一根的他们。
毛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了,后面还跟着雷宝儿和大山,朔玉只好带着这两个孩子上外面去,拿来一根绳子哄他们开心(翻花绳挺好玩的)。
另一头的孟烦了从迷龙他家走了之后,一个人背着包,在禅达的街头走着,走来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一个小姑娘的家门口,那院子里面还有鸡叫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孟烦了甚至听见了脚踩缝纫机的声音,默默在心里的数着节拍,
1,2,3,4,5,可拉可拉。
然后伸手开始敲门,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还没有敲下去,门就已经开了,小醉换上了一身新旗袍,用的时候之前的那份圣诞礼物,鲜艳的花色衬得她的肤色更白,因为知道孟烦了要来,自打朔玉说完之后,她就换好了衣服在这里等着了,只是不知道烦啦什么时候来,又去忙活她的活计去了。
真的是好久都没有见了。
像一只好像与人对视太久就会一命呜呼的耗子一样,孟烦了看着眼前的女孩,一个侧身就进去了里面,避免和对方长久地注视,在那样的注视下他知道自己早晚都会丢盔卸甲。
院子里依旧不太规整,倒是很有生活气息,
墙角那里被重新垒好的地方养着鸡,上面支着架子种着什么瓜,院子里的一口大水缸旁边种着两三簇的三角梅,开的异常好看,这是一个里里外外写着一个女孩儿名字的小院子。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早就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今天应该开心。
当孟烦了把他身后的那包东西展示出来的时候,他是开心的。
当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孟烦了用手挑起女孩肩膀上的一小节线头时,再从那个口袋里一样一样的往外拿着东西的时候,他是开心的。
罐头,面粉,饼干,茶叶,咖啡,腊肉,甚至还有一瓶酒。
那瓶酒也许是出自他们团长那个臭不要脸的手笔,可是那几条腊肉也许来自迷龙好心的老婆。
当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的时候,和她一起盯着那瓶威士忌的时候,他是开心的。
还想要什么呢?
“你会喝酒吗?”
“不会。”
“是啊,谁没事儿喝酒干什么啊?”
“就是。”
今天的小醉异常喜欢顺着眼前的男人说话,因为他们又好久都没见了。
当孟烦了坐在厅房的那把椅子上,大着舌头说话时候,他在想该死的死啦死啦,他们的那个倒霉团长想的可真周到,可他偏不这样做,就不!
小醉坐在那张桌子的另一头,瓶里的酒已经没了大半,这个傻姑娘还在那儿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她这样的喝法真让孟烦了感觉汗颜。
因为他已经醉了。
醉到他都开始幻听了,幻听眼前的女孩跟他说,
“你说,我们要不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