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蒨亲率五千中军,乘船沿颍水一路南下,自许昌、陈县二地载上十万石粟米后,才继续向扬州的方向驶去。
当赈济灾民的船队行至阳泉,进入扬州后,那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灾景,让哪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陈蒨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直至现在他才能切实体会到那史书中短短的“人相食”三字,所承载的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历史了。
淮水两岸的灾民望见有船从西北方向驶来后,犹如群蚁趋附,蜂拥而至,争相向船队汇集,只为在绝望中寻觅一线生机。
陈蒨心知此时绝不能停下,不然被灾民拖住,那船队可就到不了合肥了。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命人在船上喊话,让饥民沿肥水向南前往合肥,到那里去等待救济。
两日之后,陈蒨率领的船队才在数十万扬州百姓的期盼中,抵达了合肥城下。目睹城外肥水上那连绵不绝的船只,柳岩凯迅速召集起合肥城内的大小官吏,出城十里相迎。
“征东将军柳岩凯,携扬州各级官吏拜见明公!”
“柳将军无需多礼,我此行前来是为赈灾,将军先去将灾民聚拢起来,带到城外排好队等待救济吧。”
在陈蒨的指挥下,赈灾的各项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扬州各地的灾民也拖家带口,向着合肥的方向迁徙。
可随着合肥附近等待救济的百姓越聚越多,陈蒨船上那十万石的粟米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减少。
柳言昱拨弄着地上已经空空如也的粮袋,不禁叹气道:
“明公,咱们要是继续这么施粥,那带来粮食怕是撑不到稻米熟的时候,您还是得再想想办法。”
而忙活了一天的陈蒨,此时已经累的躺在了崔绍芸的怀中,望着还在陆续赶来的灾民陷入了沉思。
“芸儿……我好累啊,帮我捏捏肩吧……”
崔绍芸宠溺的将陈蒨的头放到她的胸前,刚想上手开始捏,帐外的崔绍谦与李萧然二人便已冲了进来。
“不是我们俩脚都快走出泡来了,陈兄您还捏肩,我帮您捏,我帮您好好享受一下。”
陈蒨一脚将飞扑过来的李萧然给踹在地上,没好气道:
“享受?他妈四更不到我就爬起来开始指挥赈灾,一直到夜幕低垂,最后一个灾民领完粥后,我才回到帅帐内休息,你跟我说这他妈是享受?”
趴在地上的李萧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翻身,随即躺在陈蒨的脚上开始闭目养神。
崔绍谦则上前两步,坐到陈蒨的身旁,将账本递到他手里。
“明公,带来的粟米已经快吃完三分之一了,您看……”
陈蒨将账本拿在手上随意一扫,随后问道:
“我让你们去调查事,办的如何了?”
“已经全部按明公您的吩咐,调查清楚,本次扬州的旱灾中最为严重的便是淮南与庐江二郡。至于弋阳郡和安丰郡则受灾情影响较轻,主要的粮食危机还是因为灾情严重的那两郡饥民涌入,以及粮商哄抬物价所导致的。”
“这样,向弋阳、安丰二郡各运粮一万石,明日将受灾较轻的两个郡百姓集中起来,每人发二百钱,及一些干粮,让他们回乡重建家园吧。
至于受灾严重的淮南、庐江两郡百姓也不能光吃白饭,在农闲的时候也要有偿替朝廷充当徭役,以工代赈。”
崔绍谦听后连连点头道:
“明白了,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等等,现在扬州的粮价涨到什么地步了?”
崔绍谦在账本上翻了翻,随即念道:
“梁米九百钱,黍米七百钱,粟米和谷五百钱,豆……”
“把粟米和谷的市价往上提二百钱,并在市场内小范围买进一批。”
听到这话,正在一旁摆弄粮袋的柳言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解道:
“百姓本就贫苦,没有余钱去买粮,这赶上了大灾之年明公您不压低粮价,为何反而将粮价提高?”
“若言昱你是那些囤货居奇的粮商,在我出手压低粮价以后,那还会来扬州卖粮吗?”
柳言昱不假思索答道:
“商人逐利,既无利可图,那自然是不会。”
“对呀,所以要提高粮价,让粮商们看到卖粮食赚钱,这样才能让他们争先恐后地往扬州运粮。”
“可是……这粮运来了,百姓不一样是买不起吗。”
陈蒨似是躺累了般,翻过身来像树懒一样趴在了崔绍芸的怀里,过了好半晌才回道:
“现在粮价之所以高就是因为扬州饥荒粮食少,那大批量的粮食运过来了,扬州粮食多了,粮价不就自然回落了吗。”
“这我倒是知道,可粮商他们是坏又不是蠢,粮价下跌后要是不卖了该怎么办?”
“他们会卖的,一定会卖的。言昱若是你不信,可以出去问问我那表兄,看看他供给咱们在关中作战时,千里运粮的后勤压力有多大。
这还是再有国家机器做保障的情况下,至于那些私人的粮商根本就负担不起那一来一回在路上的损耗,若在扬州卖不出去,那等待他们大概率便是直接破产,关门大吉!”
听完陈蒨的解释,柳言昱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将手里的粮袋扔到地上,追问道:
“那明公,咱们七家那三十万石粟米,您打听到下落了吗?”
陈蒨猛地扭过头来,咬牙切齿道:
“还没有,但可别让我查出来谁敢去买那楚畜生贪来的粮食,不然我非把他屎打出来,再让他给吃了不可!”
柳言昱:……
……
翌日,陈蒨例行巡查一圈后,被前来送饭的崔绍芸拉到一个土坡上,开始小丫头每日最期待的喂饭环节。
正吃到一半时,有一群孩童跑到了二人身边,用他们那满是泥泞的小手拉住陈蒨的衣襟。
“谢……谢您,大哥哥!我父亲说了,要不是您用自己的私产,不远万里从洛阳给我们运来了粮食。那……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早就被吃掉了。
……我……我们很穷,没有东西可以酬谢您,所以只能亲手做了这个花环……可以让我替您戴上吗?”
虽然陈蒨觉得自己身为男人去带花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他还是将头上三梁的进贤冠摘下,微微低头,接受了这份来自孩子们的善意。
“我的荣幸!”
不远处的合肥城上,一位俊朗的青年正凝神聚焦于城外那少见的的景象,他笔触轻盈地勾勒在纸上,势要将这一幕给记录下来。
“大齐的司徒亲手摘下了自己那象征着无上地位的冠帽,而是选择由百姓亲手为其戴上了“王冠”,看来这赵家的天下,是到了要变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