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凌带回的金疮药直到用完,陈意晚的伤口才隐隐有些要愈合的迹象。
这时,距离她被云殊重伤,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月亮开始变得又暗又窄,好在陈意晚已经有力气吞吐月色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伤口便奇异地好了。
陈意晚站起来的这天,云凌高兴坏了。
“我知道这个药管用,却没想到这么好用。”
陈意晚的心,却坠坠地有点疼。
“你之前用过这药吗?”
云凌摇了摇头,“不过上次二哥被人一剑贯穿胸口,用的便是此药。”
“难为你,冒险回云家给我取药,下次别这样了。”
云凌点了点头。
“你这几天好好养伤,等你完全康复了,我带你去逛染花巷。”
云凌要比陈意晚想象中更贴心,他带回来的包袱里,除了药,补品,竟还给她带了两身衣裙,以及,肚兜……
陈意晚看着那用金线绣着剪烟花的红肚兜,脸上烫得能蒸熟一张饼。
云凌却浑然不觉,仔细地替她整理裙摆,甚至还退后了一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满意地拍了拍手。
“好看诶。”
陈意晚内心一阵哀叹。不知该为他的单纯高兴,还是为自己没有女性魅力而伤感。
云凌也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拉着她往一堆碎石的地方钻。
两人爬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忽觉面前豁然开朗。
陈意晚看着面前的万家灯火,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她已经太久,没看到人间烟火气了。
十一月的颍川大陆,茫茫雾霭里,有数不清的山峦与炊烟。
许是山里的傍晚,温度太低,陈意晚觉得有些冷,全身都在微微地发抖。
云凌一脸的兴奋,仿佛一直远离人烟的是他。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云凌牵起陈意晚的手,拉着她在暮色中狂奔。
这一刻,仿佛,她不是人人喊杀的女反派,他也不是被同胞兄弟仇视的世家子弟。
他们是这世间最平凡的少男少女,快乐恣意,无忧无虑。
从山上看近在咫尺的染花巷,真要走过去,实实在在花了两人不少的时间。
当他们来到染花巷巷口的时候,灯光已然四起,整条巷子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长久习惯了昏暗夜色的陈意晚,切切实实地感到有些眼花缭乱,只得眯起眼睛。
云凌兴奋地像一条脱缰的野狗,在人群喧嚣的染花巷,肆意狂奔。陈意晚被拖的脚不沾地,眼看要像风筝一样被放飞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就是这家面馆,来晚了可就没了!”
敢情他脚踩风火轮般的一通狂奔,就是为了一碗面。
云凌从身上摸出两枚铜板,“小二,来碗面。”
“咱俩吃一碗?”陈意晚被云凌的抠门震撼到了。
好歹也是世家子弟。
云凌只得磨磨蹭蹭地又从身上扣出两枚铜板,边扣还边狡辩:“这钱本是留着给你买云片糕的。”
陈意晚捡起云凌拍在饭桌上的一枚铜钱,仔细观察。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钱。
那枚铜钱是陈意晚熟悉的圆形方孔钱,触手生寒,稍嫌滑腻,上面刻的花纹甚是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就是上下左右划了个十字。
陈意晚把钱还给云凌。“还是咱俩吃一碗吧。”
面很快就上了桌,一碗在前世最普通不过的炸酱面。
肉酱,黄瓜丝,鸡蛋丝,午餐肉丝,木耳丝,海带丝。六个小碟子也摆了上来。
云凌要了一个空碗,分了大部分的面条给陈意晚。边吞口水边介绍:“我跟你说,这肉酱和这个午餐肉丝,别的地方可吃不到呢。”
“都是这家师傅自己的独门调料配方。尤其是这酱……啧啧……”
说话间,云凌已经把面条给拌好了,往陈意晚面前一推,迫不及待地开始给自己拌面。“快尝尝,快尝尝。”
陈意晚尝了一口,鼻子开始发酸。好熟悉的味道。尤其是这个肉酱。是她习惯的配方。
寻常的黄豆酱里加了冬笋,木耳和香菇,吃起来口感劲道,咸香美味。
一道闪电在陈意晚的头上炸开!
她相信自己不会是这世界唯一的幸运儿,八十亿人,乘以任何小的概率,都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像小书生那样的穿越者,也不会只有一个。
但是,但是,知道自己喜欢的肉酱配方的,只可能是自己的身边人!
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陈意晚将面碗放到桌上,站起身就往后厨找去。迎面便跟一位端着餐盘准备上面的小二撞了个正着,肉酱和各种配料,撒了她一身。
云凌嘴里还嚼着面条,支支吾吾地站起来嚷道:“小二哥,你怎么搞的,不小心一点。”
陈意晚狼狈地摘掉身上挂着的苗条,愧疚道:“是我的错,不好意思。”
一抬头,免不了一愣,“小书生,是你啊!”
看来他的种田文系统已经开始了,这应该是完成第一个任务了,他找到了谋生的事情啦。
对方看到他,也吃了一惊,嘴角刚撇了撇,还没来得及摆好一个笑,便被一脚踢到了后腰上。
“你这一天天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连碗面都端不住吗?”
陈意晚刚想去扶他起身,又被踹到小书生身上的一脚连带着翻到了地上,碎碗瓷片在她手心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打人的掌柜慌了,结结巴巴道:“这可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
也不知道是对陈意晚说的,还是对小书生说的。
云凌大步向前,扶起陈意晚,看着她的血掌,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就吃碗面,还得惹一场血光之灾。”
也不知道是对陈意晚说的,还是对掌柜的说的。
陈意晚感到这个世界,人人都很擅长指桑骂槐。
“那个,是我不小心,你别怪他了,我自己包扎就可以了。”
小书生此时也爬了起来,目光在陈意晚的血掌上一扫而过,也皱了皱眉。
他的皱眉和云凌的皱眉有些不同,他只是眉头一蹙,眼角一斜,身上便多了几分萧寒。
这不是一个小书生应该具备的气质,倒像是一位在沙场上横刀立马的将军。
这感觉太过熟悉,陈意晚几乎在瞬间就要喊出他的名字。
“阿忠,既然这位小姐不计较,那……”
陈意晚打断掌柜的话,她盯着小书生,颤抖地问:“你叫阿忠?”
小书生点了点头。
陈意晚听到自己心头的鼓声擂得更响。
她依稀记得,他对自己说过,他姓姜。
陈意晚的声音里,几乎已经带上了哭腔。“你姓姜,是不是叫姜忠……”
掌柜的冷哼一声,“他姓什么姜,他要姓姜,还能在我这里讨生活?”
云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张帕子,正给陈意晚包扎伤口,闻言也狐疑地打量起对面的小书生。
“小美,你认识他?”
陈意晚险些没反应过来,云凌口中的这个小美是自己,见小书生此刻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看自己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惊惶,立刻便意识到了。
许是他跟自己一般,也是迫于无奈,隐姓埋名。
“哦,不认识。”
云凌看了看陈意晚,又看了看小书生。“可是你们俩互相对视的这个目光,真的算不上什么清白。”
“哦?这位公子真是目光如炬,还能看出两人的目光,是否清白。”
一道清冷的男声,从面店门口传来。
陈意晚转头去看,方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小小的面店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伴着清冷男声,人群自动地从中间分开,让出了一条路,一位身材高挑的男人,施施然走进了面店内。
那男人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着一席半新不旧的青衫,头发梳得不甚整齐,比云凌给陈意晚梳得还要凌乱几分。只是相比于陈意晚的农妇气质,他却是面貌温文尔雅,步履方正,脸上略带一丝不怒而威的笑。
他自进了屋,目光便黏在了陈意晚的手上。
“这帕子太脏了,如此包扎容易感染。”那男人走到陈意晚面前,旁若无人地从云凌手中接过她的血掌,把帕子解开。
鲜血瞬间又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