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融酥哭完又笑,笑完再哭,就像得了失心疯。
杨谦从花融酥泛着泪花的眼眸读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悲伤痛苦。
他不知这个女人是在什么环境中成长的,也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人间惨剧,但从她轻浮浪荡的言行和段非翼对她弃如敝屣不难看出,她的出身大概跟银铃儿相似。
等到花融酥好不容易停止狂笑,杨谦走过去抽出凤羽刀,取下插在树洞里的那个火把,轻声道:“走吧,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个安全地方过夜。”
花融酥终于恢复正常,扶着圆石站起身,窸窸窣窣整理衣物。
她的裤腰带刚被三哥扯断,只得去三哥尸体旁解下三哥的裤腰带,系在自己裤子上,朝三哥尸体调皮的吐了吐舌:“大哥,你死的真冤。
你扯断我的裤腰带,只看了一眼我的身体,就被人送去阴曹地府,说起来我都替你惋惜,临死也没能做个饱死鬼。
你别怨我,要怪就怪我们有缘无分,连一夜露水鸳鸯都没得做。到了阴曹地府,你要是不解恨,大可以找几个女鬼发泄发泄。
阳间多的是妓女,阴曹地府应该也有很多妓女鬼,就是不知道你家人会不会烧纸钱给你。
倘若你没钱找女鬼耍乐子,千万不要托梦给我,我比你还穷,买不起纸钱。”
杨谦听得直皱眉头,实在看不透这女子的性情,喊了一声:“别废话了,走吧。”
花融酥一瘸一拐走到杨谦身旁,扶着杨谦肩膀向前走。
杨谦不敢走白天那条旧路,提刀强行在荒芜草丛开辟出一条西北方向的羊肠小径。
这条路上长满一人来高的芦苇,现在是秋末冬初,只残留着一些芦花。
杨谦一边走,一边用刀横砍芦苇。
走一路,砍一路,柔弱绵软的芦花随风飘荡,飘的他们浑身芦絮。
花融酥苦中作乐,忍不住抓起一把枯萎的芦花,摊在手上吹呀吹,看着芦花如雪一般纷纷扬扬,笑道:“可惜没有月光,浪费了大好的晚上。”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抱怨,叆叇云层突然撕开一条小小口子,一勾弯月从轻纱般的云彩中展露一角,将云层渲染成醉人的月晕。
花融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晕,发出花痴般的赞美:“好美的月光呀,就像一幅画。
喂,你...对啦,你叫什么名字?跟你走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的姓名,被你拐卖了都不知道该去官府告谁。”
杨谦生生折腾了一整天,没有吃过半点东西,胃里空空如也。
此时子夜时分,开始犯困,精神未免有些衰颓,实在没法像她那样疯疯癫癫,无精打采回了一句:“我叫杨柳,杨花柳絮,各取一字,就是我的名字。”
一边抬头赏月一边慢慢走路的花融酥忽地停住脚,眨着一双极有灵性的眼睛,死死盯着杨谦后背。
杨谦走着走着,感觉她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肩膀,不禁一怔,转身道:“干嘛停下?走不动了?”
花融酥怔怔盯着他,饶有兴趣道:“你是杨柳?皇帝项樱身边的杨柳?”
杨谦心道糟糕,杨柳这个名字已经传遍楚国了吗?
他赶紧矢口否认:“不是,同名同姓罢了。我要是皇帝身边的男人,尊钺那王八蛋怎敢把我关进地牢?”
花融酥暗想这倒也是,这家伙是自己白天从地牢救出的囚徒之一,瞧他一身脏兮兮的打扮,不知在地牢关了多少时间,而项樱身边的杨柳横空出世后,一直以侍卫长的身份护送项樱讨逆平叛,寸步不离项樱左右,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再者能被皇帝项樱看中的男人必是一代英俊潇洒的青年才俊,绝不会是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囚徒。
他长相不算丑,但绝对不是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不太容易吸引女人。武功更是乱七八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看他刚才跟人打斗的架势,分明是个刀法刚入门的雏儿。
花融酥呵呵一笑:“你说的对,是我猜错了。走吧,往前再走几里路就是熊耳岭,那儿有个山神庙,我们去庙里歇歇脚。”
二人继续月下赶路。
走完那片芦苇林,进了一座枫叶林,夜里看不清楚枫叶的颜色,但杨谦能够想象出片片枫叶红的胜景。
花融酥极为熟悉这一路的地形,指挥杨谦忽左忽右,忽东忽西,不知不觉就走出枫叶林,来到一座大山的山麓。
迷蒙月光下,总算看到了山神庙的线条轮廓。
二人又累又困,拼着最后一口气走到山神庙门口,杨谦将火把插在门口的缝隙之中,领着花融酥往前走。
嘿,还别说,附近百姓相当虔诚,把这座小山神庙修的极为坚固,砖瓦横梁全都刷了红漆。
里面有座泥塑山神像,高达丈许,手里拄着一根一丈来高的青龙偃月刀。
除了山神像,庙里再也没有其他神像,空空荡荡。
花融酥刚跨进山神庙的门槛,双膝一软,一个趔趄撞向杨谦后背。
杨谦来不及搀住,任由她丰腴身体如同一滩烂泥滑到石板地上,就此人事不省。
杨谦吃了一惊,蹲下去抓着她的肩,一边摇晃一边呼唤:“喂,花融酥,你怎么啦?”
花融酥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哪里听得见他的呼唤?
他下意识用手去探她的鼻息,手指刚碰到她的鼻孔,感觉她的肌肤滚烫灼热,好似发烧一般,急忙将手移到她的额头,确信她是真的发烧了。
杨谦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病到这等程度,绝非一下子烧起来的,肯定持续了一段时间,说不定她在山沟里擦药的时候就发病了,否则不会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更不会拉自己的手去摸她的胸。
她那时就发了高烧,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强撑着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山路,如此顽强意志很难令人不佩服。
杨谦对她的态度在一点点改观,最初的恨意抛到了九霄云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没人天生喜欢犯贱,犯贱无非是为了能够活着,而花融酥不过是卑微的芸芸众生的一员。
他轻轻将她抱起,放在一堆柔软干草上。
那堆干草形同草垫,早已被人压实,显然是过路客铺出来的。
他不会看病,不会用内功替人治疗,只能看着干着急。
过了一会儿,感到口干舌燥,总算想起发烧的人需要喝水,想去外面找点清水替她降温。
离开山神庙找水之前,在庙外捡了一捆干柴,用火把点燃一堆篝火给花融酥取暖,驱散扑面而来的寒意。
月光越来越亮,照的大地一片皎洁,视线相对清晰了些。
他在鬼影幢幢的树林里走来走去,往东走两里,没有找到水源;折而向北,也没有水源;再转到西边,终于找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
他掬了几口水解渴,再沿小溪寻找盛水的器皿,皇天不负苦心人,捡到一口破破烂烂的陶罐,里面全是烂泥,就着溪水将陶罐洗了又洗,直到里面再无异味,盛了半灌水返回山神庙。
花融酥虽在昏迷之中,但高烧令她口干舌燥,嘴唇碰到陶罐里的清水,自然而然张开樱桃小口,火急火燎吞了几口水。
喝完之后,迷迷糊糊的花融酥顺手想将剩余的水泼在脸上,吓得杨谦急忙挪开,大声道:“想死呀。这是什么天气,真把水泼你身上,病情肯定会雪上加霜。”
花融酥上下眼皮一眨一眨,忽睁忽闭,可是眼里空洞无光。
杨谦心头掠过一阵心酸,将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