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过后,杨谦恨不得立刻杀去谷城救驾,不,救老婆。
杜康心思缜密,冷冷审视胡清:“胡大人,你说你是淄衣楼二楼鄂州都尉,奉陛下旨意请我们发兵救援谷城,可有诏书或陛下信物为证?”
胡清早有准备,忙掏出一封用蜡封口的信函,环视一圈,将信呈给杨谦:“请大人过目。”
这个时代用蜡封口是较高级别的保密信,杨谦接过信函,顺手撕开边封,抽出绢纸摊开就看。
这是项樱亲笔手书,字迹娟秀,正楷工整,或许是写信的时候情绪激动,手腕有些抖,很多地方滴着墨渍。
令杨谦心花怒放的是,这封信是直接写给他的,而不是写给曹子昂的。
项樱怕他看不懂文言文,这封信写的浅显易懂:“我被侍中闻览镜和姑姑项淄背叛,嫖姚将军房遗恨遭到毒害,兵权落入闻览镜荀邺等奸臣手里。
舅舅护着我千辛万苦杀出鱼跃城,逃到谷城,现被荀邺靳怀安一万多兵困在谷城。
城小兵弱,危在旦夕,望君念在夫妻情份上,务必率军来救,如救援不及,今世恐再难再见。”
落款凄楚,是“妻樱泣血以书”,信上盖着皇帝玉玺。
信函里面装着一撮秀发和项樱贴身佩戴的凤形墨玉簪。
杨谦左手拿信函,右手抚秀发和墨玉簪,心如刀割,情难自已。
这个在所有人看来算是坏消息的消息,对杨谦而言是个好消息,证明项樱好好活着。
她活着,这个世界就有了光,就有了鸟语花香。
杨谦冷静下来,在辕门附近踱来踱去,冥思苦想。
曹子昂讲过,谷城在荆山之中,山环水绕,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储备粮草足以供养五千兵马两年。
项黛自焚而死,淄衣楼和尊钺只剩项樱一个主子,尊钺终于出面支持项樱,还将玉玺送给项樱。
项樱暂时处于不利地位,但谷城有兵有粮,又有尊钺调动淄衣楼为她护航保驾,项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想的入神,曹子昂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众人齐刷刷望向南边树林,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正鬼鬼祟祟靠近大营。
黄石标以为来了奸细,铛的拔出腰刀,朝那人掷去。
双方隔着七八丈远,黄石标膂力惊人,钢刀破空之声呼呼作响,眼看就要插中那乞丐。
那乞丐脸色铁青,闪到一棵枫树后面,堪堪躲过一劫。
康雒施展轻功,几个起伏跳到大枫树旁,猿臂轻舒,一把掐住那人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如同老鹰捉小鸡。
那人手舞足蹈,大声惊呼:“康将军饶命,在下不是奸细,在下是甘虬呀,早些时候曾经投靠过你们呢。”
众人闻言一愣。
康雒将甘虬掼在地上,摔的甘虬七荤八素,“哎哟哎哟”不绝于耳。
康雒冷冷瞥了一眼甘虬:“本将记得你,你是那个落魄书生,杨大人曾在你的儒冠撒过尿,是也不是?
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曹子昂等人远远听到康雒的调侃,纷纷想起前事,对此人印象深刻。
甘虬神色忸怩:“康将军真是好记性,竟然记得在下那点糗事。”
康雒大笑,还要多问几句,想起曹子昂杨谦等人就在前面,拎起他的右臂将他拽到辕门口,顺势扔在地上,朝杨谦微笑拱手:“杨大人,这是你的老相识,你对他可有印象?”
杨谦此刻云开月明,心情爽朗,蹲在甘虬身旁看了又看,笑意如花:“我当然记得。
这家伙开始酸溜溜的,我以为他是腐儒,在他帽子里撒了泡尿。
这家伙很狡猾,趁机讹诈我一千文铜钱。
后来诸事繁多,倒把这事忘了,还欠着他一千文铜钱呢。
哟,怎么,你这是来找我讨债来了?”
甘虬急忙爬起,用手撩开两鬓头发,其发乱如枯草,露出瘦骨嶙峋的国字脸,朝杨谦挤出谄媚笑意,道:“大人误会。
在下哪有那个胆子,敢找大人讨债?些许小钱不足挂齿,大人忘就忘了吧,反正在下也没放在心上。”
杨谦站起身,绕他徐徐观察一周,看他明明穷困潦倒偏要故装慷慨,忍不住大笑,指着他鼻子骂道:“行啦,别给我装大尾巴狼。
你快饿成骷髅了,还好意思说什么些许小钱,那一千文钱都够你吃上几个月了。
小爷我言而有信,那天晚上承诺赔给你一千文铜钱,肯定会履行诺言的。”
扭头朝曹子昂伸出手,笑道:“曹将军,我身上没有银钱,借你一千文铜钱可否,日后按九出十三归的利息还你。”
曹子昂微笑,从袖袋摸出棕色钱袋,解开绳子,摸出一锭碎银丢给甘虬:“本将只剩几十枚铜钱,碎银倒有几锭。
这锭碎银二两多,折算两千多文铜钱,足够偿还杨大人的欠的债。
拿上银子滚蛋,这是兵营重地,以后不要再来,万一遇上个不长眼的哨兵,一箭射死你,可不是玩的。”
甘虬接住银锭,怔怔出神,恭恭敬敬将碎银送到曹子昂手里,肃然作了一揖。
众人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杨谦拍他的肩膀:“怎么啦?这是曹将军代我还给你的,你干嘛不要?”
甘虬叹了一声很长很长的气,道:“杨大人,各位将军,实不相瞒,一个多月前,你们带兵奔袭铜山大营,安宁长公主留守向阳坡营地。
她麾下那几条恶犬狗眼看人低,听说在下不是在册兵丁,又没有功名,将在下逐出向阳坡营地,不准在下吃朝廷的粮饷。
在下原本攒了一些银钱,可是现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匪患丛生,我是被兵抢完又被匪抢,被匪抢完再被兵抢。
最惨的时候,一天之内被人抢了五次,那点碎银铜板不管怎么藏都会被他们搜出来,最后连一个铜板都没保住。
哎,以前常听古人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还听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以为只是失意文人的酒后牢骚,等到自己亲身经历这一切,才知道古人诚不我欺。
在下在江北各地漂泊月余,惶惶如同丧家之犬,东讨一碗饭,西捡一个馒头,有一顿没一顿,饿的不成人样。
这两天偶然流浪到此,从附近村民那里打听到曹将军在这一带驻防,想着好歹是旧相识,看看能否来将军这里谋份差事。
在下寒窗苦读二十多年,虽然没有中过举人,但文笔还算凑合,为将军写写文书不在话下,请将军大发慈悲,收留在下,在下愿为将军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兵营里大多是些目不识丁的武夫,极少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偶尔冒出一两个读书识字的武夫,都会被各级将领高看一眼,重点栽培。
当日在向阳坡营地,经验不足的杨谦为平息新营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故意炮制了一个假皇帝的谣言,吓跑了前来投靠项樱的读书人和江湖人。
事后杜康对杨谦大动肝火,可惜没能把那些读书人找回来。
甘虬虽是个读书人,却并非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的腐儒。
惜才爱才的杜康不等曹子昂杨谦表态,抢先一步拖着甘虬往辕门走去,边走边笑:“甘老弟,你早该来找我们了。
我们这里有的是粮食,够你吃的。走走走,我先带你去吃饭,吃饱了再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