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澄明楼小礼堂,江尧冲上舞台拥抱叶嘉凌的时候,他的视线能够向下瞥一眼,就会发现,陈汐是第一个离开现场的人。
整个下午,她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的卧室,翻阅着和江尧的合影。
没错。合影。她也有和江尧的合影。
从幼儿园到高中,每一年,他们两家都会结伴出去旅游。
刚开始是周边的城市,后来条件都好了些,就去远一点的地方。
每一次,陈汐总会找机会,单独和江尧多拍几张照片。
陈汐躲在台下,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叶嘉凌和江尧的合影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双手紧握,指甲快要嵌入掌心。
陈汐想,她也有。照片上的江尧也是干净帅气,她也是笑颜如花。
只是她远没有叶嘉凌那般热烈,也远没有叶嘉凌那样勇敢。
她从来不敢将这些照片公之于众,这是独属于她和江尧的回忆。
自己划出一方天地,将之视为别人永远无法闯入的禁区。
陈汐自嘲,太天真了。
书上说,爱情一旦公之于众,会变得沉重,成为负担。
陈汐轻信了这句话。
她觉得她和江尧不需要确定名义上的恋爱关系。
她觉得她和江尧足够亲密,她自信地认为,身边很多人的恋爱关系都比不上她和江尧的这份亲密。
她觉得她依赖着江尧的时候,两人凝望彼此的眼神,比那些只会摘抄伤痕文学句子的少男少女们强得多。
她掉入了暗恋的陷阱。也高估了自己对于江尧和别人恋爱这件事情的承受能力。
和钟晓雨不一样,那时他们不过刚告别儿童节不久,他们还是孩子。
所谓的心生爱慕,不过是学着歌词、学着电影,在装大人。
可当生命定格在这个年纪,爱情就是会找上门的。
陈汐看向江尧的脖颈,她知道那是一枚吻痕。那是他的初恋给他留下的。
世界从此刻开始崩坏。
陈汐想,不对。
世界可能早就崩坏了——
在她蹒跚学步爬上楼梯的时候。
在她用肉嘟嘟的小手敲开邻居房门的时候。
在她奶声奶气第一次喊出江尧名字的时候。
崩坏就崩坏吧。
哪怕是这个崩坏的世界,也是留给勇敢者的游乐场。
她怯懦够了。
她太想见江尧一面了。
哪怕她直到此时此刻也还是不如叶嘉凌勇敢。
她坐在沙发上,不敢看向江尧,挑高的客厅仿佛成了禁锢她的牢笼。
“江尧,该理发了。”
这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江尧给她端来一杯糖水,她捧在手里,不停吹着气。
“是啊。”江尧对着镜子抓起几缕头发,“长得真快。”
“你过来。”陈汐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江尧坐到她身边。
陈汐说:“转过去。”
“怎么转?”江尧有点懵。
“我看看你后脑勺那道疤还在不在?”
江尧侧身,背对着陈汐,掀起脑后的头发,“还在。不明显。剃光头才能看出来。”
陈汐伸手摸了摸。
一道小小的伤疤。
来自一枚啤酒瓶的玻璃碎片。
来自中考完的那个暑假。
“你还记得打伤你的人叫什么吗?”
江尧也抬起手,摸向伤疤的位置。
他说:“我还真忘了。你们班的,叫什么来着?”
“谷永强。”
江尧想起来了,“对,就是那个傻哔。”
陈汐说:“前两天听我的初中同学说,他跟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伤,被判了。好像用了刀。”
江尧轻蔑地说:“当年那个傻哔纠缠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迟早要倒霉。”
“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记得。中考完,我们去夜市吃烧烤,碰到了他。他说请你吃饭,伸手就要拽你走,被我拦下。打了一架。”
陈汐说:“他在初中的时候就整天惹是生非。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江尧说:“初中时有很多人喜欢你,不只是他。喜欢你是正常的。你什么时候都乖乖的,就招人喜欢。只是被那种人喜欢上,只能说倒了血霉。”
陈汐笑了,“不过我从不理他,我爸又整天在学校,他不敢怎么样。”
江尧说:“每个学校都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痞子,自以为很帅,其实都是些蠢货。”
陈汐问:“当时他们那么多人,得有五六个吧?又是在学校外面,你就不害怕?”
江尧冷哼一声,“虚张声势。我拿起啤酒瓶把第一个人的脑袋砸开花的时候,他们就发怵了。”
陈汐也陷入了回忆,“但是后来你也被砸了。我看着你后脑勺的血流下来,染红了半袖。
我看着他们把你拽倒,看着他们疯了一样踢你,我想冲上去,可我力气太小了,随便谁都能把我推开。
周围没有一个人帮你。真的一个都没有。
你孤军奋战的样子甚至让我恍了神,我心疼地想,你到底是怎么敢一个人和他们拼命的。
我没有手机,只能求别人赶紧报警,我什么都做不了,急得直哭。”
江尧冲陈汐微笑,“哭什么?我能让那帮傻哔欺负你?别说六个人,别说那会儿他们只是半大小子,哪怕是现在,那个傻哔从监狱里出来,他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照样收拾他。”
“江尧……”陈汐真的哭了。泪水瞬间溢出她的眼眶。她泣不成声。
她知道江尧不是在吹牛,他真的会那么做。
眼泪顺着她可爱的面庞,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了江尧的手背上。
“小汐,你别哭啊小汐……”
江尧顾不上去拿纸,慌乱地伸出手,把她的眼泪在脸上抹开。
陈汐哭得很伤心,她握住江尧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江尧,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想起那些人跑掉之后,你浑身都是血,也不看看自己伤哪儿了,爬起来就先问我「没事吧小汐」,我就好想哭。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假如我残存一点勇敢的信念,那一定来自于你。
在我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我就喜欢和你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任何人欺负我的时候,我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在我身边的人,永远是你。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没羡慕过任何人。
我觉得你无所不能。你就是我的定海神针。
假如我勇敢一点,我就应该早点和你在一起。
我很心疼,为什么要让你和钟晓雨拉扯那毫无意义的三年。
为什么要等到别人和你表白之后,我才敢说服自己说出心里话。
可是明明已经晚了。
我不在乎你是姓江还是姓林。
我在她们认识你之前就认识你。
我在她们喜欢你之前就喜欢你。
我在了解这栋豪宅和三亿资产之前,就了解你。
我了解你,就像了解自己身体的器官。”
陈汐在抽泣,哭得身体发抖,她小心翼翼地表达着:
“江尧,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江尧,我真的好难过啊。江尧,你明明是我的江尧……”
江尧也红了眼眶,他不得不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轻轻地说:“傻孩子。”
陈汐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和脖子流下来,沾湿了江尧的衣服。
江尧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慢慢的,有节奏的。
她终于抬起脸,吸了吸鼻子,注视江尧的眼睛。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拆散你的。江尧,你有权利和任何人在一起。”
陈汐接着说:“我决定了。我不会再那么频繁地参与到你的生活中。
我们不用和以前一样形影不离。可以偶尔大家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我不再扭捏。不再让你为难。我尽量不吃醋。
如果有一天,我醋坛子打翻了,我希望你能稍微哄哄我。像小时候那样,几句话就好。
我会好好学习。兴许以后我能成为新闻行业的翘楚呢?
人生很长,我们的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