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的铜鹤香炉吐出第三缕青烟时,石静娴的指甲已掐进掌心。她望着丹陛下列席的十二位铁帽子王,那些绣着四爪金蟒的补服连成一片血色汪洋,正吞没她苦心经营三年的《女官考选疏》。
\"列祖列宗在上!\"康亲王杰书重重叩响玉圭,\"太子妃干政,便是牝鸡司晨!\"
鎏金地砖映出石静娴绷紧的下颌线。她瞥向乾清宫方向——本该坐镇的康熙称病不出,却将镶黄旗护军调至太庙外。这是场精心设计的困局,皇帝要看清儿媳究竟能游出多远的浪花。
\"臣附议!\"简亲王喇布甩出份泛黄奏折,\"顺治朝董鄂妃之祸犹在眼前!\"
折子落地溅起尘埃,石静娴嗅到墨汁里混着辽东参的苦香。这是索额图生前最爱用的墨锭,如今却成捅向她的刀。三年前黄河决堤时,正是她顶着暴雨在堤坝上画出分流图,此刻那些被她救下的百姓,却化作宗室口中\"妖言惑众的愚民\"。
\"儿臣有本奏!\"
突兀的嗓音刺破死寂。石静娴猛地转头,见胤礽捧着凤印踏入太庙,翟衣上的金凤随步伐振翅欲飞。他越过惊愕的亲王们,将印玺重重按在董鄂妃奏折上:\"顺治爷当年若允女子参政,何至于为个情字误了江山!\"
满殿抽气声中,石静娴瞥见他袖口洇出血痕。昨夜粘竿处来报,有死士潜入毓庆宫欲盗虎符,此刻方知是他亲自擒贼所受的伤。这男人总学不会藏锋,就像此刻——他竟当着祖宗牌位,将凤印旋出朵凌厉的花。
\"荒唐!\"安亲王岳乐拍案而起,\"太子妃是要效武瞾旧事?\"
石静娴轻笑出声。她缓步至《皇舆全览图》前,指尖划过喀尔喀草原:\"去岁准噶尔犯边,各位叔伯的质子还在乌兰布统喂鹰吧?\"地图忽被掀开,露出后方满蒙汉三文对照的《兵械图志》,\"这上面十九种新式火铳,可都是本宫带着辛者库婢女所绘。\"
亲王们的骂声戛然而止。多罗贝勒杜讷盯着燧发枪图纸,喉结剧烈滚动——他嫡子正是因鸟铳炸膛死在漠北。石静娴趁机击掌,十二名包衣宫女鱼贯而入,每人捧着盖黄绸的漆盘。
\"拆了吧。\"她含笑道。
黄绸落地竟是十二副金丝软甲,甲片薄如蝉翼却嵌着满洲文字。庄亲王博果铎眯眼辨认,突然踉跄后退:\"这…这是太祖爷十三副遗甲上的铭文!\"
\"赫舍里氏祠堂暗格积灰三寸,不如让它们晒晒太阳。\"石静娴抚过甲衣上\"以血饲弓\"的铭文,余光瞥向神色各异的亲王。三日前她冒险开棺取甲,赌的便是这群马背枭雄对先祖武力的敬畏。
投票香柱燃到第七节时,变故陡生。一骑背插赤翎的传令兵撞开殿门:\"八百里加急!喀尔喀生变!\"
石静娴接过染血塘报,瞳孔骤缩——策妄阿拉布坦突袭科尔沁,而守将正是安亲王次子。她抬眼望向面色惨白的岳乐,突然撕裂裙裾铺在案上:\"取朱砂来!\"
狼毫蘸血划过裂帛,竟是一幅以战养战图。她将血图掷向岳乐:\"用喀尔喀的铁矿炼火铳,拿准噶尔的战马运粮草——安亲王是要保虚名,还是保血脉?\"
铜漏滴答声中,康亲王杰书突然起身割破拇指,将血抹在太祖甲衣上:\"爱新觉罗的江山,容得下凤凰!\"
子时梆声响起,石静娴数着香灰里的投票玉珠:满州八票,蒙古三票,汉军旗……她指尖忽地凝在最后一颗墨玉珠上。抬眸正对上胤礽狡黠的笑——这厮竟偷偷给汉臣递了先帝手谕,上边赫然盖着孝庄文皇后的凤印。
五更鸡鸣撕开夜幕,石静娴攥着半数玉珠走出太庙。晨雾中隐约传来胤礽哄女儿背诗的软语:\"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她忽地想起昨夜他蘸血补全战图时,腕间那道疤恰似高岗裂痕。这江山太重,所幸有人愿与她共担风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