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把那牛皮纸袋往床头柜上一扔,人就摊在了床上。床单带着股晒过太阳的肥皂味儿,不软,倒也干净。她睁眼瞅着顶灯,白天那些事儿,一幕幕在眼前晃。钱院长那句“双人标间”,想起来脸上还烧得慌。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闷闷的。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猛地坐起来,甩了甩头,好像要把什么东西甩掉。
第二天,天刚亮透。
周雅胡乱洗漱了把,对着镜子,用力吸了几口气。今儿个,得去县农业局,交那份折腾了好几回的百草村药材方案。那方案,起初给程少阳那伙人弄得乱七八糟,还是林楚钦不声不响地帮着捋顺,改了又改,才算有了个眉目。
临出门,她站在林楚钦房门口,手抬起又放下,来回好几次。最后,还是轻轻叩了叩门。
门开了,林楚钦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也拾掇利索了,比昨天在医院瞧着精神不少。
“林医生,早。”周雅声音不大,“我……我今儿个送方案去农业局,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也……也给我撑撑场面。”
林楚钦瞅着她那样子,点了头:“行。”
俩人简单吃了口早饭,就奔了县农业局。
农业局在一栋老办公楼里,楼道里光线不太好,有股子旧纸张和墨水味儿。周雅领着林楚钦,摸到对接的科室,材料递上去,人家说领导开会,让他们在外头等等。俩人就在走廊的长条凳上坐下了。
刚坐稳当,一个声音传过来,又脆又带着点咋呼:“周雅?哎哟喂,真是你啊!”
周雅一抬头,一个打扮得挺洋气的年轻女人快步走过来。连衣裙掐着腰,脸上妆也细致,手里拎着个小皮包,瞅着就不便宜。
“王莉?”周雅也站了起来,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的大学同学,没成想在这儿碰上了。
王莉一把抓住周雅的手,劲儿还不小,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那两道视线又毫不客气地转到林楚钦身上,上上下下地溜了一圈。
“哎哟,周雅,真是越长越俊了!”王莉嗓门儿亮,笑嘻嘻的,话锋一转,胳膊肘捅了捅周雅,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嘴巴凑到周雅耳边,那声音却一点儿不小,还带着点儿贼兮兮的笑:“行啊你,周雅!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嗯,瞧着派头不小的男朋友,也不跟老同学透个风?”
她说着,下巴还朝林楚钦那边扬了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正好!我们几个在县里的同学,今儿晚上凑一桌热闹热闹,你可得把他带上!听见没,不许不来啊!”
王莉那句“男朋友”,让周雅后面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她手里的文件袋差点没拿稳。
“王莉,你……你别乱讲,这位是……”
“哎哟,我乱讲什么呀!老同学见个面,多难得!”王莉压根儿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嗓门儿还是那么敞亮,一把挽过周雅的胳膊,热络得不行,“说定了啊,周雅!咱们班好几个尖子生可都在县里呢,今儿晚上必须搓一顿!那个张明,你还记得不?班草!现在出息了,水利局的骨干,年轻有为着呢!你呀,必须把这位……呃,一起带上,让大伙儿给你参谋参谋,掌掌眼!”
王莉说话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快贴到周雅身上了,下巴颏儿朝着林楚钦的方向努了努,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楚钦就站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也没开口,由着王莉一个人在那儿唱念做打。他这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落在王莉这种人精眼里,反倒坐实了“派头不小”的猜测。
周雅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通轰炸,脑子都有些发懵。毕业之后,她就回了百草村,每天不是药材就是田埂,跟这些在城里光鲜亮丽的同学比起来,总觉得矮了一截。这种聚会,她本能地想躲。
王莉瞧出她脸上的退堂鼓,胳膊圈得更紧了,不依不饶:“我说周雅,你还犹豫个啥?都是多少年的同学了,有什么抹不开面儿的?再说了,你这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往那一站,那气场!不带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也太不够意思了!”
她这话,算是把周雅往墙角逼。
周雅被她缠得没法,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给咽了回去。说实话,老同学……确实也有些念想。她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扫过旁边的林楚钦,他还是那副沉稳的样子,站在那儿,就让人心里莫名地踏实几分。如果……他陪着去……
“那……那行吧,”周雅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我们尽量。”
到底还是没把那句“他不是我男朋友”说出口。
“哎呀!这就对了嘛!”王莉立刻眉开眼笑,重重拍了下周雅的肩,“妥了!就这么定了!晚上七点,县城东头那家‘聚贤楼’,记得啊,二楼牡丹厅,不许放鸽子!”她麻利地报上时间地点,临走前,还冲着林楚钦飞快地递了个眼色,音调都扬了几度:“帅哥,晚上见喽!”
说完,王莉蹬着她那双细高跟,风风火火地走了,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子浓郁的香水味儿。
楼道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只有头顶那盏旧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等王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周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些局促地挪了挪脚,对着林楚钦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窘迫:“林医生,真不好意思,我……我刚才没来得及跟她说清楚。”
林楚钦淡淡应了一声:“没关系。”他停顿了一下,接道:“既然答应了,晚上就一起去看看。”
“啊?”周雅微微一怔,旋即应道,“……好。”
钱院长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林楚钦推开县人民医院三楼那间小会议室的门。周雅那边,村里有急事,一早就回去了,只说晚上聚贤楼见。
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男男女女,瞧着都嫩得很,跟刚从学校大棚里拔出来的秧苗似的,水灵,也带着点儿没经过风吹日晒的生涩。有几个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瞅,也有的抱着胳膊,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谁也别想糊弄我”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