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紫荆关,将这座雄关的轮廓柔化在朦胧的晨光中。城垛上,守军士兵紧握长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关外连绵不绝的军营。那些帐篷如同雨后蘑菇般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看那炊烟,\"一个年轻士兵低声对同伴说,声音里带着不安,\"少说也有十万大军。\"
他的同伴咽了口唾沫,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弓弦:\"领兵的是萧侯爷,前几个月还在这里杀鞑子…….\"
\"闭嘴!\"一个低沉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守将赵之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斑白的鬓角在晨光中泛着银光。他年近五十,面容刚毅如紫荆关的岩石,眉间的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每一道都记载着三十年的军旅生涯。
两个士兵立刻噤若寒蝉,挺直了腰板。赵之骐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关外。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昨夜关外百姓的呐喊声仍在他耳边回荡——\"清君侧,诛奸佞!\"那些声音里有老人,有妇女,甚至有孩童。他们为何会跟随萧如薰的军队?是真的相信他的大义,还是被胁迫?
\"将军!\"副将王焕的惊呼打断了赵之骐的思绪,\"敌军有动静!\"
赵之骐眯起眼睛,只见勤王军阵中缓缓驶出一队人马,约莫百余人。为首的将领未着铠甲,只穿一袭素色战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即使隔着这么远,赵之骐也能认出那挺拔如松的身影——萧如薰。
\"弓箭手准备。\"赵之骐低声命令,但并未让士兵张弓。他想先听听萧如薰要说什么。
萧如薰在距城墙一箭之地停下,抬头望向城头。晨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距离,直视赵之骐的灵魂。
\"赵将军!\"萧如薰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关墙上,洪亮如钟,不带丝毫杀气,\"萧某此来,只为清君侧、诛奸佞,非为攻城略地。将军世代忠良,何必为乱臣贼子卖命?\"
城墙上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赵之骐感到身后年轻将领们的目光如芒在背。他知道这些部下中有不少曾是萧如薰的旧部,对这位名将心怀敬仰。
赵之骐喉结滚动,没有立即回应。他身后一名叫李岩的年轻将领忍不住低声道:\"将军,萧大将军说得在理。王锡爵囚禁天子,已是人神共愤。我们为何要为这样的奸臣守关?\"
\"住口!\"赵之骐厉声喝止,但声音里少了往日的威严。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然后向关下喊道:\"萧大将军,末将本属于你麾下,也是奉你军命守关。没有兵部的命令,末将可不能放你过关,这也是当初的军令!\"
关下的萧如薰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他早料到赵之骐会有此一问,这正是他等待的突破口。
萧如薰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交给身旁亲兵,\"将此表射上关去!\"
一支箭\"嗖\"地飞上关墙,稳稳插在赵之骐面前三步处的木柱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老将已大步上前取下箭上的表章。当他展开那卷黄绢时,周围的将领都看到他脸色骤变。
表章上不仅详细列举了王锡爵十大罪状,末尾还有晋王朱敏淳和七位藩王的联署!最令人震惊的是,表章背面赫然盖着万历皇帝的私印——这是被囚禁的天子暗中送出的信物!
赵之骐双手微微发抖,转身对副将们低声道:\"传令各营统领,即刻来议事厅。记住,不得声张。\"
当赵之骐步入议事厅时,十余名将领已等候多时。他们大多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但也有几位是朝廷新派来的监军。赵之骐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试图分辨谁可信任,谁可能是王锡爵的眼线。
\"诸位,\"赵之骐沉声道,将那份表章放在桌上,\"萧如薰射上关来的表章,你们都看看吧。\"
表章在将领们手中传阅,引发一阵阵低声惊呼。一位姓刘的监军看完后脸色铁青,猛地拍案而起:\"这是伪造的!王阁老忠心为国,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赵将军,我们必须立即向朝廷报告此事!\"
赵之骐冷冷地看着他:\"刘监军,表章上的皇帝私印,你认为是伪造的?\"
刘监军一时语塞,随即强硬道:\"即便如此,我们奉命守关,岂能因一纸文书就开关放行?这是叛逆大罪!\"
议事厅内气氛骤然紧张。赵之骐注意到几位年轻将领已手按剑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必须立即做出决断。
\"来人!\"赵之骐突然喝道,\"刘监军连日操劳,身体不适,送他回房休息!好好'照顾',不得有误!\"
四名亲兵立即上前,不容分说地\"搀扶\"起刘监军。后者刚要挣扎,就感到腰间被硬物顶住——那是一把出鞘的短刀。
\"赵之骐,你...你敢!\"刘监军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
赵之骐面无表情:\"照顾好刘监军,别让他'劳累'了。\"等刘监军被带出后,他环视剩下的将领,\"诸位,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为奸臣卖命,还是顺应天意,助萧大将军勤王?\"
一阵沉默后,副将王焕第一个站出来:\"末将愿追随将军!\"
\"末将也愿往!\"
\"末将听凭将军差遣!\"
表态声此起彼伏。赵之骐看着这些忠诚的部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转向一直沉默的李岩:\"李将军,你负责联络萧大将军,告诉他...\"老将深吸一口气,\"子时,西门。\"
夜色如墨,紫荆关内外一片寂静。萧如薰的大帐中烛火通明,他正与几位心腹将领研究地图。亲兵进来禀报:\"大将军,关内送来密信。\"
萧如薰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子时,西门。\"他眼中精光一闪,立即召集众将布置。
\"沈大人,\"萧如薰对谋士沈一贯道,\"你率五千兵马埋伏在东门外,若这是诈降,你立即强攻接应。\"
沈一贯点头领命。萧如薰又看向其他将领:\"麻将军,你带轻骑兵绕至关北,截断可能逃往京师的通路;骆将军,你部做好攻城准备,一旦有变,立即发动总攻。\"
部署完毕,萧如薰披上轻甲,亲自挑选了三千精锐。这些士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个个能以一当十。他们衔枚疾走,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紫荆关西门移动。
子时整,紫荆关西门在夜色中悄然打开,没有号角,没有火把,只有城门铰链轻微的吱呀声。萧如薰一挥手,三千精锐如潮水般涌入关内,未遇任何抵抗。
关城议事厅内,赵之骐已解下佩剑,双手奉上:\"末将愿降,只求大将军信守承诺,保全关内将士性命。\"
萧如薰郑重接过佩剑,又亲手还给他:\"赵将军深明大义,何罪之有?何况这些本就是本督麾下将士!此剑仍归将军所有,这紫荆关依旧由将军看守!望将军助我一臂之力,共襄勤王大业!\"
赵之骐没想到萧如薰如此宽厚,顿时热泪盈眶,单膝跪地:\"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萧如薰扶起老将,转向地图:\"如今紫荆关已下,我们该考虑下一步了。\"
沈一贯插话道:\"刚接到密报,王锡爵已调集京师所有兵力,准备负隅顽抗。但朝中大臣多有不满,尤其是一些勋贵世家,暗中派人联络我们,愿意为内应。\"
萧如薰点点头:\"民心军心都已向我们倾斜,但京师城墙坚固,强攻仍会造成重大伤亡。\"他沉思片刻,突然问道,\"泰昌帝近况如何?\"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王象乾道:\"据密报,小皇帝一直被软禁在乾清宫,王锡爵逼他下诏讨伐我们,但他称病不出,似乎并不配合。\"
萧如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我们该给王锡爵一个'惊喜'...\"
与此同时,北京城内暗流涌动。
沂王府的高墙内,朱栩钧坐在窗前,望着那一方被屋檐切割的天空发呆。自从被王锡爵废黜皇位,贬为沂王,他就过着囚徒般的生活。府中仆从全是王锡爵安排的耳目,连吃饭睡觉都有人监视。
突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朱常洛警觉地看向窗缝,只见一个小纸团滚了进来。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监视,才捡起纸团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三日后子时,西华门。\"
朱栩钧冷笑一声,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王锡爵,\"他轻声自语,\"你的末日到了。\"
三日后,北京城外旌旗蔽空。萧如薰的十五万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在距离城墙三里处停下,形成严密的包围圈。中军大帐内,将领们围在地图前,听候最后的进攻部署。
\"京师九门,我们主攻德胜、安定、东直三门。\"萧如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麻贵将军率三万兵马佯攻朝阳门,牵制守军注意力。姜永荣部已绕道西山,截断王锡爵可能的退路。\"
沈一贯有些担忧:\"大将军,我们为何不四面合围?若王锡爵从南边逃跑...\"
萧如薰摇摇头:\"《孙子兵法》云,围师必阙。若逼得太紧,守军必做困兽之斗,徒增伤亡。留一条'生路',反而能瓦解敌军斗志。\"他抬头望向帐外高耸的城墙,\"更何况,我们真正的杀招在城内。\"
正说着,一名亲兵匆匆入帐,附耳低语。萧如薰眼中精光一闪,挥手让众将退下,只留下沈一贯和骆思恭。
\"刚接到密报,\"萧如薰压低声音,\"陛下已秘密联络了京营指挥使马芳,准备今夜子时在德胜门举事。皇上会设法逃出宫来,与我们会合。\"
沈一贯倒吸一口冷气:\"这太危险了!若计划泄露...\"
\"我已安排死士潜入城中接应,而且沂王府有我们的人,保证万无一失!侯爷,请您坐镇中军,一旦德胜门有变,立即率主力进城!\"
骆思恭信誓旦旦地说道。
夜幕降临,北京城内一片死寂。往日繁华的街巷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乾清宫内,泰昌帝朱常洛静静地坐在书案前,看似在批阅奏章,实则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窗外传来三声猫叫。朱常洛手指微颤,轻轻放下毛笔。这是约定的信号。
\"来人,朕要就寝了。\"他故意提高声音说道。
几名太监进来伺候更衣。朱常洛注意到其中一人眼神有异,在为他脱靴时,悄悄塞了一件硬物在他袖中。待所有人退出后,朱常洛从袖中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烛光下泛着寒光。
\"王先生,别怪朕心狠...\"少年天子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子时将至,乾清宫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朱常洛屏住呼吸,听见侍卫的喝问声和一阵打斗声,随后归于寂静。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壮汉闪了进来。
\"殿下下,奴婢张诚救驾来迟!\"来人单膝跪地,\"请速随微臣离宫,萧大将军的兵马已在德胜门接应!\"
朱常洛却摇摇头:\"孤还不能走。\"
张诚愕然抬头:\"殿下?\"
少年天子握紧袖中的匕首,声音异常坚定:\"孤若就此逃离,王锡爵必会另立傀儡,继续祸乱朝纲。孤要亲自面对他,做个了断。\"
张诚还要再劝,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太监尖利的嗓音:\"阁老到——\"
朱常洛迅速示意张诚躲到屏风后,自己则整了整衣冠,端坐案前。殿门被猛地推开,王锡爵带着几名锦衣卫大步走入,脸色阴沉如水。
\"陛下好雅兴,这么晚了还不就寝?\"王锡爵冷冷道,目光扫视着殿内每个角落。
朱常洛强自镇定:\"朕忧心国事,难以入眠。王先生深夜入宫,可有要事?\"
王锡爵眯起眼睛:\"刚接到密报,有人欲劫持陛下出宫。为安全计,臣已增派锦衣卫守护乾清宫。\"他一挥手,\"搜!\"
锦衣卫立即分散开来,翻箱倒柜地搜查。朱常洛心跳如鼓,知道张诚很快就会被发现。就在此时,一名锦衣卫走向那座屏风...
\"住手!\"朱常洛猛地站起,声音因紧张而尖锐,\"王锡爵,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殿内骤然寂静。王锡爵显然没料到一向温顺的小皇帝会突然发难,一时竟愣住了。朱常洛趁机从袖中抽出匕首,直指王锡爵:\"乱臣贼子!你囚禁先帝,把持朝政,今日朕要替天行道!\"
王锡爵回过神来,不怒反笑:\"陛下这是听了谁的谗言?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他向前逼近一步,\"把匕首放下,免得伤了自己。\"
屏风后的张诚知道不能再躲,大喝一声冲出,挥刀砍翻两名锦衣卫。殿内顿时大乱,剩下的锦衣卫和冲进来的鞑子缠斗在一起。王锡爵见势不妙,转身就要逃走。
\"拦住他!\"朱常洛喊道。
张诚一个箭步上前,长刀架在了王锡爵脖子上。其余锦衣卫见首辅被制,不敢轻举妄动。王锡爵面如死灰,却仍强自镇定:\"陛下这是要弑杀大臣吗?天下人会怎么想?\"
朱常洛的手在颤抖,但声音却异常坚定:\"孤不杀你。孤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审判你的罪行!张总管,押他去太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