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梅一把拉起张愚,不由分说地往山下走,同时向其他人示意,很快,一行人拉着张愚向山下移动。
小男孩裴玄不明所以,兴奋地跟随在后面大喊。
“张愚大哥下山了,张愚大哥下山了!”
山谷间回荡着小男孩清脆的喊声。
村民们远远地听到张愚下山的消息,立刻敲锣打鼓,欢庆起来。
张愚被众人簇拥着,他惊奇地看向山脚的村口,那里竖立着一座新建的牌楼,那是柳村村长专门为他建造的。
张愚还未获得任何文位。
饯别宴设在柳村宗祠前的空地,男孩女孩们一路向他送礼。
礼物或是苹果,或是野花,孩子们目光清澈羞涩。
但他们多数身上带有天花留下的瘢痕。
这些瘢痕是天花的后果,除非用罕见药材,或天命境以上医家学者亲自治疗,否则终生难以消除。
张愚身为《天花篇》作者,本应在种道境时就能力除疤痕,但现在仍觉力不从心。
他的目光突然转向,凝视前方道路尽头。
远处,一位瘦弱女孩捧着洁白苹果花,就像冰雪中独自绽放的寒梅,眼中闪现着倔强与坚强。
她的后遗症比所有孩子都严重,因为治疗被耽误,全身各处都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疤痕。
裴玄紧握拳头站在那里。
裴青,裴玄在病床边照顾的妹妹。
为了裴青,裴玄愿意亲自尝试药物,完成了连许多成年人都难以做到的事情,这让人非常钦佩。
蒲新知等人的眼神复杂。
张愚轻拍男孩的头,然后向前走去。
“哥哥,花!”
裴青声音清脆,她把手中的苹果花递给张愚。
接过张愚给的东西,周围的人热烈地欢呼。
宴会正式开始。
张愚和申晴等人围坐在主桌旁,年老的村长开心地笑着,但有些害羞:“张愚大人,听说您的烹饪技艺非凡,希望我们做的菜不会让您失望。”
张愚笑道:“美味佳肴不如诚意珍贵。”
正当众人举杯,远处突然响起喧哗。
“县令大人驾到!
县令大人驾到!”
孩子们欢呼。
“不仅如此,周统领和连大夫也来了,柳村的恩人们全来了!”
村民们起身,目光集中在村口。
张愚等人对此消息感到惊讶。
“逢春先生他们也来了?”
张愚抬头,果见蒲逢春、周则正和连淮仁等人,被村民围绕着缓缓走来。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张愚等人面前。
“各位先生,张愚在此致敬。”
张愚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别这样!”
连淮仁,这位机智风趣的老人,见张愚行礼如对陌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们都是靠你才有机会来这里吃饭,如果不是俞梅,我根本不知道你要去豫州参加县试。
张愚不满地看了俞梅一眼,这个家伙说话太直接了。
蒲逢春对此也表示担心,他说:“张愚,如果你没有考试资格,直接告诉我。
只要有守渊人担保,即使你户籍不在凉州,也可以参加凉州的考试。”
俞梅边啃鸡腿边不经意地说:“没错,张愚,你为什么要去豫州考试?沛县离这里很近,多方便。”
张愚的朋友们听说这件事后,也都感到很奇怪。
毕竟沛县就在旁边,没有必要舍近求远。
虽然大家和张愚认识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他的性格,一旦决定了什么,很难改变。
所以,既然张愚已经决定了,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张愚停顿了一下,但并未完全透露心声:“我母亲在豫州,很久没回家了。
我打算在豫州参加县试,给她一个惊喜。”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但这部分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尽管如此,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
蒲逢春等人立刻明白了张愚的意图,周则面露赞许,直截了当地说:“好!
‘无名先生’果然不凡,你有抱负,又孝顺,县试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的确,张愚,你只是去看望母亲。
我们早知道的话就不会阻拦你了。
你竟然一直把它保密,我还以为你遇到了麻烦呢……”
俞梅直接责备道:“快,这件事你必须自罚三杯!”
张愚还没来得及回答,村长已经拿起酒壶,把他的杯子倒满了酒。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都放声大笑起来。
“村长,你故意让我在这儿丢脸吗?”
张愚苦笑不得。
“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我们村自酿的酒……”
村长满脸通红,这时才明白俞梅只是在开玩笑。
大家正在饭桌上谈笑,突然间,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众人好奇地看向门外,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在仆人搀扶下,慢慢走进宴会厅。
云承远完全忽视了连淮仁等人,只向蒲逢春和周则正鞠了个躬,说:“我向县令大人和统领大人致敬。”
众人冷眼旁观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云承远似乎没在意别人的目光,直接坐在张愚对面,大声冲村长喊:“我来了,快倒酒!”
柳村居民性格纯朴,在天星大陆,人们等级观念分明。
村长对云承远的怒喝并未生气,反而急切地想要给他倒酒。
但张愚阻止了他,目光冷冽地盯着云承远,面无表情地问:“云承远,你的腿伤痊愈了吗?”
云承远的平静面容瞬间变得愤怒,双手紧握,青筋暴起,怒视张愚,眼神充满怒火。
在柳村疫情肆虐时,张愚与云承远公开打赌,并立下了军令状。
张愚立下军令状后,立刻提出了治疗方案,这让云承远以为张愚早有准备。
柳村居民在最后关头,使用了医方后病情再次复发。
云承远因此欣喜若狂,他坚决要求周统领在军营前对张愚实施鞭刑,并明确警告,若不执行,他将直接去知府那里敲响登闻鼓。
事件的后续发展,现场目击者都已看得很清楚。
柳村居民疾病治愈后再次发作,是因为他们日常饮用的井水中藏有妖魔。
张愚即兴创作了《天花篇》,有效终结了妖魔引起的这场灾难。
云承远自作自受,当众受到了鞭打的惩罚。
关于先前答应的“负荆请罪”
,云承远以“身体受伤”
为借口,持续拖延,至今未履行承诺。
张愚等人很清楚,这家伙分明是在试图逃避责任。
“幸亏有张愚兄的协助,我看我还需要休养至少一年半载。”
云承远抱怨连连,尽管鞭刑已过十多天,且多位医生进行治疗,但他的后背依然感到疼痛。
在军法中,鞭刑是最让人惧怕的刑罚。
云承远在剧痛中昏迷又苏醒,不断循环,被鞭打得皮开肉绽。
他母亲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时,直接吓晕了过去。
这半个多月,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没问题,云公子体质差,得多休息。”
张愚语气平淡地说:“无忧庐的路云公子还记得吗?你过去常去那里,最近却没见你身影。
我甚至开始想你,一直在等你来。”
躺在地上的大哞抬起头,他那核桃般的眼睛流露出困惑,显然听不懂人族的话。
小弟和大姐明明一直不喜欢那小子,今天却又说想念他了。
大哞想破了头也不理解,干脆不再纠结,低头继续吃他的骨头。
贵族的圈子太复杂,我懒得去搞懂,专心吃饭就好。
大哞不懂,但其他在场的人肯定都看明白了,张愚明显是在嘲讽云承远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云承远被气得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
在挖苦人方面,他根本就不是张愚的对手。
他们两人的层次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
“姜兄这么会说话,才华一定很出众,为何还要跑到豫州去考试?”
云承远诡异一笑,说:“你这是害怕我们沛县的竞争,不敢在本地考试吗?”
这番话无疑是戳到了痛点。
云承远非常自信,举起酒壶随意地喝了一口。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酒一沾唇,云承远的表情立刻扭曲,猛地呕吐出来。
“这家伙太差劲!
这酒究竟是什么东西?太难喝了!”
云承远觉得非常羞耻,脸色苍白,对着村长大声咆哮。
村长只是一个六十多岁的普通农夫,虽然他为这场告别宴尽了最大努力,但心里还是认为村里的东西配不上张愚。
张愚等人之前没说什么。
但此刻云承远的无情斥责,让村长如同被电击中,心沉谷底,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张愚望向远方,周围的酒桌一片寂静,村民们低着头,连裴玄和裴青两个孩子脸上也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只有话语触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人们才会感到痛苦。
“云承远,你是自寻死路!”
俞梅怒火中烧,双眼通红,欲对云承远发动攻击,但被向礼死死挡住。
蒲逢春和周则正面无表情,唯有张愚能觉察到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才气。
通常,读书人情绪激动到极点时,他们身上的才气才会失控。
众人目光如刀,直指云承远。
他觉得自己像被送上刑台的罪犯,众人的目光如同凌迟他。
如果早知道蒲逢春和周则正会来,我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承远心中怒火翻腾,咬紧牙关,但后悔已于事无补。
他硬是挤出笑容,说:“不必紧张,只是酒不好罢了。
我让人送更好的酒来,保证你们尝到前所未有的佳酿。”
云承远立刻转向仆人,下令:“马上到酒庄去,取来我珍藏的佳酿……”
他的话还没说完,蒲逢春突然冷哼一声,周身涌动的才华瞬间变成一股猛烈的风暴。
这风暴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不仅把云承远猛力击退,连他身边的仆人也没能逃脱,全都被吹到了十几米外。
“回去!
别在这里挡道!”
人们一开始都愣住了,接着,俞梅带头喊出的欢呼声在镇魔山上空回响。
云承远艰难地站起,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般,眼中仍旧是恐惧与不敢相信。
他万万没想到,蒲逢春竟然对他下了这样的毒手。
以前在文会上,蒲逢春赶走李永,云承远并未在意,因为他出身名门望族,和李永这样的平民有着巨大的差距。
但现在,蒲逢春不仅公开将他打倒,还大声让他滚开。
如果这件事传开了,对云家将是巨大的羞辱。
“蒲逢春,今天的事,我一定要告诉家里的长辈。”
云承远说完这句,立刻转身走开,他对蒲逢春恨之入骨,但此刻不敢多说什么,只留下这句威胁,已足够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蒲家的门永远为有识之士敞开,只要他愿意来。”
蒲逢春语气平静地说。
云承远的背影在离去时突然晃了一晃。
睿识是云家这一代的家主,也是云承远和云承平的父亲。
这件事若真的惊动了他,云承远无法预知会有什么后果。
云承远匆忙加快步伐,正要登上马车,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云承远,等一下。”
张愚忽然开口,拦住了云承远:“我突发奇想,想作一首诗赠予柳村。”
“如果你不急于离开,何不听听我的点评再走?”
张愚要吟诗?众人感到惊讶,面露困惑,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云承远的脚步因此停在了马车前。
那一刻,文会上张愚被虹光环绕的湖面如梦魇般挥之不去,深深印在云承远心中。
他心中有个声音激烈地催促他,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听张愚的诗。
他心中有个声音明确告诉他:不用害怕,张愚的名声并不可怕到让他云承远闻风丧胆,必须逃避。
云承远的表情复杂难解,内心充满矛盾。
他清楚张愚要挑战他,却仍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张愚对他无能为力,如果现在离开,就会落得个害怕张愚的名声。
云承远对名声不看重,但每当想到在《凉州文报》上的名声,他就愤怒不已。
“好!”
“我现在就去欣赏张愚的‘大作’!”
他在“大作”
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显然打算用夸张的赞美来暗中贬低张愚。
如果张愚的诗作不够优秀,即使他在鸣县有成就,云承远也会利用他的影响力,毫不留情地破坏张愚的名声。
蒲新知等人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尽管张愚才华出众,在凉州享有很高的声誉。
人的能力有限,即使是半圣级别的强者也不能永远保持在顶峰状态。
所以,张愚的诗作不可能始终维持在高水平,他也会有才思枯竭,难以创作出优秀作品的时候。
这次是张愚自己发起的事端,别人无法阻止。
“立刻为张愚大人准备好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