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静了,嘈杂声停了,沸腾似开水的夜空又一次被静谧的黑笼罩。
“死光了吗?”肖正风举着步枪对着房门,屏息凝神地监听周遭风吹草动。
他没有选择出去参与火拼,在这种混乱的局面,多他一个或者少他一个都几乎影响不了战局的结果,而他需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唯有这样才有谈判的筹码。
这也是他能在早期运输队里活下来的原因,他从来不会怜悯任何一个队友。
活不下来就证明了自己的无能,哪怕最后靠着别人的拯救而苟活,也不过是延长自己的死期。
周遭仍是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肖正风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背,死亡的恐惧无时无刻压迫着他,这是一种夹杂着对于未知的死亡恐惧。
门外究竟是什么?骨贩?严治善?流浪者?荒漠势力盘根交错,门外是哪方势力他根本猜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外面的人一定对于他这个运输队队长虎视眈眈。
走了吗?还是在门外想着怎么杀掉我?
周遭漆黑似墨,莫名恐惧四散。
一阵刺骨阴冷的风吹在了他脖颈,冷得他浑身一颤,而也就这一刻,他想到了什么,枪口顿时转了过去。
寂寥的夜蒙上死亡的气息,狂风呼啸着吹去厚重的云层,稀稀拉拉的月光照耀大地。
窗台勉强可以看出轮廓,沙石叮当叮当地拍打金属架,像是厉鬼在哀嚎呻吟,格外瘆人——木板呢?
荒漠的凶狂气候注定没有一块玻璃可以安然无恙,只有依靠着木板加固才能勉强对抗焦躁的狂风,所以在荒漠上,基本是告别了在房间看风景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眼前用于加固的木板去了哪里?难不成从一进这间房开始就没有木板吗?可恶,偏偏漏了最平常的东西……肖正风一阵懊悔,寒意已经侵入脊背,那种感觉仿佛是坠入冰窟。
不等想出对策,他就察觉两根没有温度的手指搭在了他的后颈,接着一阵压力上涌,他的意识顷刻涣散,晕倒了过去。
……
冉有华摩擦着手掌,站在门前酝酿,肖正风这一名号在荒漠远传并非恭维,而是事实。
荒漠大多数都是从天使城中被流放出的犯人,对于司法人员的憎恨自然是不言而喻,而荒漠又正是三不管地区,是个陷进去连尸骨都找不到的地狱。
而就是在这样的地方,肖正风一个司法人员站住了脚,让整条运输路线的流浪者都不敢打货物的主意,除了黑色交易以外,其实更多靠的是他的魄力与实力。
但愿别再垂死挣扎了……冉有华想着,身体靠在墙后,伸手去拉门把手,在开到一半的时候,他隐隐感觉不对。
屋内传来凛冽寒风撞击在铁架和玻璃上的低语,稀薄的月光透过云层给屋内笼罩了一层朦胧的色调。
他的预感是对的,房间门完全打开后,没有反抗,没有枪战,整个房间寂寥无声,死一般的寂静。冉有华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看了看同伴,确保有人帮忙架着枪,便端着枪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谨慎地搜完每一个角落后,他仍没有发现肖正风的身影,他长吸一口气,俯在窗台边向外看去,刺骨的寒风刮得脸生疼,任何一个活物在这种环境不出两个小时就会被冻成冰棍。
“妈的,不会跳下去了吧?”冉有华不放心,拿手电往外照了照,确保肖正风没有攀在空调外机上,才连忙收回已经冻发红的脸,“为啥这也要挣扎,下面全是我们的人,老实给自己一个痛快不好吗?”
冉有华说完这话,顿时就理解为什么肖正风可以在荒漠上站住脚了,这家伙无论是遇到什么局面,甚至是必死的情况,他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思索着,冉有华走出房门,随后就有一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不等他询问,对方便气喘吁吁地说:“放风……放风的兄弟死了……有人……有人逃出去了。”
“什么?!”连带着冉有华在内的七人脸色骤变,手中的枪险些落地。
……
沙虫帮,一个在荒漠上没有几人所知的小型组织,并非这个组织不强,相反,在荒漠这种刀光剑影的环境下,这帮派经久不衰,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只是因为组织内的流浪者心狠手辣,每次抢劫都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才使得无人所知。
几个人费力地搬着尸体,血痕在地上冻成了一条瘆人的指示线,恐怖扭曲的脸因与地板冻在一起,搬运的人稍一用力,小半张脸顿时就变得血肉模糊。
尸体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座“肉山”,一座活生生由人肉堆起的山,他们其中有些手断了,这是因为运输车都是依靠指纹启动,而非钥匙,这种不人性的设计也就使得在有人抢车的情况下,就必须把他们的手砍了,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斯法玛一根火柴扔下,尸体燃起熊熊烈火,璀璨火光点亮了夜晚单调的漆黑,孤单的夜蒙上了惘凉。
火焰劈里啪啦地响,像是尸体在哭泣,他们有些是即将回城退休的老兵,又或者是刚进司法系统,企图守护正义的热血青年,可现在,他们统统化为了一具具焦炭。
都是为了活着……斯法玛淡然地想着。
世界崩坏后,生产环境急剧恶化,能源,食物等资源数量断崖式下降,虽然现在科技使先人亩产万斤的梦想成为现实,可奈何人类自己的破坏,可用土地越来越少,大部分都因严寒变为了永冻土壤。
而人命则成为这个世界最廉价的东西,只需要在床上努力三分钟,再由母亲怀胎九月,便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可食物却不会因此增加。
火焰越烧越烈,斯奈德的纤纤蓝发显得更加幽暗,隐隐透着和无边荒漠般的孤霜,仿佛世界仅剩他一人。他独自站在一侧,凝眸而视,眼角泛红,内心五味杂陈,烈火焚烧带来的恶臭令他反胃。
明明手上已经沾满了血,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觉?……他不理解。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他刚一回头,衣领便被人扯住,他没有准备,被一把按在火堆上,汹涌热浪席卷在他的后背,欲要爬上他的身体。
“你tm个叛徒!”来人大吼。
斯奈德看清了来者,此人名叫苏卡斯,也是沙虫帮的人,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五官很平常,只是瞎了一只眼,上面还有一条骇人伤疤。而因为一些古早往事,两个之间一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不等斯奈德辩解,他挥出一拳砸在了少年脸上,并顺势将他甩飞在一旁。
“竟然敢开枪通风报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死,你会是什么后果?”苏卡斯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盯着斯奈德,没有深邃,没有冰冷,而是纯粹的怒火,一种火山喷发淹没一切的怒火。
斯奈德摔在冻土上,如摔在水泥地那般疼痛,青春期仍带着弹性的皮肤擦破了一大块,他吐了一口酸水,撑着冻土站起身,平静地回道:“我没有,不是我开的。”
“你tm的,不是你开的是谁开的?”苏卡斯冲过来又是一拳把他砸倒,“就三个人放风,两个都被肖正风杀了,就你没死,你不是叛徒,谁tm是叛徒?”
“苏卡斯,你tm冷静点,这种事情不能随便赖在自己人身上。”冉有华连忙过来制止。
“任务开始前就他和那两个死人在外面,不是他,你告诉我谁?”苏卡斯像只牛般一把将冉有华甩飞,同时又用硬靴踢在斯奈德腹部。
几次不留余香的攻击使得斯奈德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酸水抑制不住的从嘴中流下,可他却没有发出过呻吟,坚挺地撑着地板,平静且微弱地回答:“我没有,不是我。”
苏卡斯此刻已是怒火冲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突然抽出了枪,指在了如丧家犬般的斯奈德头上,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今天不能说出开枪的人,那你就准备进火堆吧。”
枪一亮,局面顿时剑拔弩张,其余成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两个都是自己人,枪口对准谁以后都不好过。
“放下枪!”斯法玛走到二人身边,声音威严。
苏卡斯没看他,但是嘴角抽了两下,放下了枪:“你今天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惨白的月光仿佛聚焦在了斯法玛的身上,显得阴沉,他冷声道:“如果你有脑子,就会知道和运输员搭上一句话远比开一枪更加安全。”
苏卡斯脸色变得难看,没有说话。
“枪的确是我们的人开的,但只是走火,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去追究源头没有任何价值。”斯法玛稍微变缓语气,“是个人都会犯错,如果你一定要深究是谁,又或者一定认为开枪的人就是叛徒,那我建议你把全部人杀了吧。”
苏卡斯脸色愈发铁青,但理智已经渐渐恢复,知道斯法玛说的都是事实,便收起枪,扭头走了。
斯法玛叹了口气,向着斯奈德伸出手,想要把他拉起。
斯奈德撑在冻土上喘气,身体颤抖得厉害,疼痛和严寒同时侵蚀着这具尚未成熟的身体,面对援助之手,他头也不抬,低头吐了一口酸水,撑着土石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向着运输车走去,背影略显忧伤。
斯法玛愣住,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话。
“明天他就十八了,这些事情总要承受的。”猎战鹰走来拍了拍他的背。
“十八了啊……”斯法玛闻言,忽然开始自言自语,望着越来越远的落寞背影,“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法玛哥,肖正风咋办?”戎叶走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考,“追吗?”
斯法玛闻言,想了想,提高声音以至在场所有人听见,“不用,肖正风没有开车,在荒漠上活不久的,待会把旅宿的供暖系统毁掉,彻底断掉他的后路!”他的双眼映射着烈火,在火焰中,他看到了死亡,同时却还有浴火重生。
片刻,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说:“如果这样他也能活下来的话,那就是天不让他死,既然天都不让他死,那么我们去追也只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