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大厦,凌晨1:30
瑞金丝和林思言早早进入梦乡,艾泽则坐在窗前,困意全无,凝眸而视窗外。
这间房的选址很好,视野开阔,可以直接眺望到加百列的璀璨灯火,点缀帷幕般的夜空,似浩瀚银河的点点繁星,相互了解却难以触摸,热闹而孤独。
如此美的场景却不在他的瞳孔呈现,他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同时还有几分忧愁。
按今天徐志杰所说,整个居住权产业链庞大,利益所涉及人数众多,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掌握一、两个街区的副市长可以抗衡的,可从今天的表现来看,这个副市长的权力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他该拥有的权力。
这并非好事,艾泽已经是第二次使用这个副市长的权力,他能感受到每求助这副市长一次,自己便会越来越深入政治漩涡,虽然现在对方还没有让自己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但当这些人情债积攒到一定程度时,自己就会不知不觉成为他的傀儡,再也抽不出身。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眼界与手段绝对不及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半分,他们看似一个无关紧要的要求或许就是决定一件事情走向的关键,而且斯法玛说过一句话,这些死老头,一出事就绝对会先将手下的人推出去以保自身。
另一方面,他又必须紧紧依附这艘大船,对于当年杀害父母的仇人,他已经让宋天玄调查过一次,可哪怕是天赏会这般势力,却也没有任何发现,当年的灭门惨案仿佛就像海水蒸发般无迹可寻。他猜测,杀害父母的凶手应该是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因此他想起了肖正风,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登上了这艘随时可能被扔出去的大船。
如果他选上市长或许就能接触到当年的事情了……艾泽目光幽幽。
思索片刻,他仍有一件不懂的事,降低居住权的费用只是他的一个想法,当他将这个想法和肖正风说了后,那头却没有一点犹豫,很果断的表明愿意在遇到困难时提供援手,似乎是早有准备。
不会是对这些流浪者有所企图吧?骨贩?艾泽不由心生一寒,抽出那张纸条,将电话打了过去。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艾泽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睡觉,不过嘟了两声后,电话接通,两头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在一阵缄默中,艾泽竟徒然生出一股莫大的压力,一股难以言说的压力。
“市长,这么晚了,还没睡呢?”艾泽舔了舔嘴唇,率先开口。
“得为人民服务嘛。”那头声音笑吟吟的,没有艾泽想象的严肃,郭开永平和地问:“艾泽是吧?听肖正风提过。”
空气又变得缄默,艾泽拼命组织语言,看怎么才能在不得罪对方的情况下获取他一切想知道的信息,不过,这一次却是由对方先行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郭开永语气肯定,语速很慢,“年轻人,我并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大的权力,我只是一个坐办公室的,每天要处理数不尽的文件,累的我腰都要断了,哪还有精力去巴结别人,对吧?”
“那你怎么说服他们的?”艾泽不解地问。
“这不难,违法的东西就是违法,真闹大他们也不好做。”郭开永顿了顿,“再说了,我也没让他们受到啥损失,我在你那街区还有两个发电厂,刚进来的流浪者必须进那里工作,留下足够的生活费后,剩下的工资要还给审查局的人,直至还清所有减免的费用。”
“这样既可以减轻他们想要进来的负担,还不会得罪审查局的人,双赢。”
艾泽听完,眼神忽然一变,想起了夜魔,冷声问:“你那厂待遇还行吧?”
“少年,别像审问犯人那样吧。”郭开永笑了笑,“你应该也知道市长要调走的事吧,这两个厂就是面子工程,帮我涨些政绩,所以工资待遇都算不错,997,每天两百,七八个月就能把钱还清,还行吧?”
艾泽思索片刻,这工资待遇一般,不过对于刚进城的流浪者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岗位了,起码可以保证他们的衣食住行。
不等他说话,郭开永打了个哈欠,又说:“艾泽对吧?我告诉你一件事。”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我帮你不仅是为了个人利益,更是因为你值得帮,你和我讨厌的人是一样的。”
一样的?艾泽一愣,这一样的指的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杀父杀母仇人?难不成对方一直都知道那人是谁?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果对方不想说的话,他哪怕现在拿刀架着这人脖子也问不出啥。
“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养足精神才能更好为人民服务。”郭开永又打了一个哈欠,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少年,就按照现在的风格处事,加油吧。”
电话挂断了,这次简短的电话只持续了五分钟,虽然这副市长在这五分钟表现得十分友好,但艾泽心中却是将其勾勒成了一个笑里藏刀的恶魔,他总觉得这人身上藏着不少秘密。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把他推上市长的位置,才可能接触到当年的事……艾泽想着。
“还没睡吗?”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思言双眼朦胧的走来,顺着艾泽的目光看去,繁星与灯光交相辉映,点缀夜空,她不由地说:“好美。”
“怎么了?吵到你了吗?”艾泽侧目问。
“没,起床喝口水。”林思言揉揉眼,“你呢?是因为睡沙发的原因吗?要不要……”
“不是,早就睡惯了。”艾泽出言打断了她,“想些事情。”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能待会吗?不要紧吧。”
“没事,刚好这几天没啥事,睡够了。”林思言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搬了张椅子坐在艾泽身边。
两人坐的很近,但谁也没有说话,静静望着夜空,相互感受彼此的呼吸。林思言一袭乌黑靓丽的长发似瀑布般散落,艾泽能闻到纤纤发丝所传来的清香,似绽放的花朵,但并不张扬,而是含蓄、淡雅,只等待着有心人的欣赏。
每次闻到这个味道,或是感受她的气息,艾泽总是莫名心安,像是在流满污秽的淤泥地中被人拉了出来,可以仰望湛蓝苍穹,而离开了她,就又被踢回淤泥中,无处挣扎。
待了片刻,林思言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艾泽,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了。”
“公司这几天很忙,我睡公司里了。”
“忙什么?”
“就是那些很平常的东西,改程序,改代码。”艾泽说这话时不敢看她,眼神飘忽,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总是难以平静的编出谎言。
“艾泽。”林思言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你的手受伤了。”
艾泽抬起手看了看,上面确实有几道浅浅的划痕,这是那天用酒瓶砸那纹身男的时候被玻璃碎片划伤的,因为出血量不大,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
“这是……”
“艾泽。”林思言打断了他的解释,语气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你是不是有很多秘密瞒着我?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吗?你真的在做一个普通的工作吗?”
艾泽点点头。
“你信任我吗?”
艾泽点点头,这个不是谎言,或许是出于相同的遭遇,或许是其身上的乐观,艾泽总是难以对她产生怀疑。
“那我能信任你吗?”
说到这,艾泽思索了片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欺骗她也没有任何意义,摇摇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不免流露忧伤,“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艾泽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这样的路?”
艾泽这次没有摇头,也没有回答,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会有一个人理解吗?他们只会劝自己放下仇恨,人死不能复生,这些艾泽难道不知道吗?他难道没有尝试过放下仇恨吗?可终究是徒劳,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感受。
别的小孩梦里是城堡,是童话,可在寂寥的夜里,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呈现出母亲惨死的模样,无论他多么努力忘却,这恐怖的场景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似印记般烙印在他的脑海。
虽然他对记忆里的那个妇女没有任何感情,可每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血淋淋的死去,他的心就仿佛被寒刃刺中,哀伤、悲惋。
一朵被愤怒与死亡浇灌了十五年的花朵,哪怕再美,身上也会长满预示危险的尖刺。
“你明明有的选。”
“我没得选。”艾泽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这件事,很用力地摇头:“你回去睡吧,我困了。”
林思言没有再说话,可艾泽却能感受到她在慢慢接近自己,她身上的味道越来越妩媚,艾泽开始感受到她的吸气与呼气,他感受到了她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吻了一口。
林思言俯身在他身边哽咽:“可是我相信你,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不想再失去你……”
后面的话艾泽没听见,当他回过神时,寂寥的客厅只剩下他一人,仿佛从未有人出现,可那感觉似乎是真的。
他失魂落魄地点起一根名叫阿兰若的香烟,这根香烟的名字似乎源自某种宗教,意思好像代表着孤独,可它燃烧出的尼古丁并不能让艾泽的难受消减半分。微弱的火光似摇曳的残存灵魂般忽明忽灭。
也似他孤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