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氛围近乎压抑到是不能呼吸的地步,钟文喘着气,自责的用拳头砸自己的脸上。
“那个女人可真猛,怎么也不从,不愧是从荒漠来的,用了兽药才老实下来。我买来是为了倒二手,买走她的是一伙做幻景的团队,那伙人可不得了,他们做的幻景,哪怕是放眼整个十八禁幻景界也没人能相提并论,他们的幻景里只有血腥和压抑,甚至于他们还会用机器把死者生前的感受也录下来,你知道,有些顾客从小脑子就不正常,喜欢的东西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为了赚那些人的钱,这个团队会无线延长流浪者的死期。”
店主的一字一言都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跳动。
船夫让他和老婆分两辆车进城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可他却去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一切都是因为他,如果可以,他宁愿被抓走的那个人是自己,可一切都是奢求,他只能在安全的环境中自责的伤害自己。
汽车的AI智能没办法在这种危机情况派上用场,开车的人是艾泽,从上车之时他就将油门踩到底,像是一个特技演员般在车水马龙的肆意穿梭,几乎是以全程一百八十迈的速度驶过大街小巷,橡胶轮胎几乎要与地面擦出火星,这才让他们在十分钟内赶到了一家远离市区的汽车回收厂。
这家汽车回收厂的地皮已经被世界树公司收购,人员全部撤离,却因此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
汽车刚停好的一瞬间,钟文就猛地想要冲下去,不过早已在白瞳收到艾泽命令的夜魔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他。
“放开我,求求你了,我老婆就要死了!”钟文歇斯底里的咆哮,但夜魔巧妙地按住他的手关节,让他既无法挣脱又不会受伤。
艾泽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拿出一个纹身贴贴在赌徒手臂上,图案是一只三尾蛇。
“这是?”杜川心中升起不好的念头。
“黑龙会的党派符号,我找惠子拿的。”艾泽解释道,“有了这个,就代表你是黑龙会六把手的手下,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吧?”
“泽哥,我不行的,你……”杜川第一时间打起退堂鼓。
“没有不行,你记住一点,现在你的背后是死巷第一帮派组织黑龙会,受命于清水泽野。”艾泽语气郑重,不容反驳,“现在我们要救的人还在对方手里,如果因为你的行为举止而引起对方的警惕,那抱歉,我也无力回天。”说罢,他推门下车。
回收厂大门虚掩着,内部宽敞、阴森,报废的汽车堆在空地上等着拖车拉走。不知为何,那些报废车上总是四逸着瘆人的寒气。
人还在他们手上,人还在他们手上……钟文在心中提醒自己。
做幻景自然而然团队里都有机线者,所以他们的行踪从踏入这间回收厂开始就已经被各式隐藏摄像头捕抓而尽。不一会,周围的报废车里钻出两个男人,手别在身后,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鬼鬼祟祟的三人。
“你们在干嘛?这里是私人地盘。”其中一人提高声响。
艾泽后退一步,让杜川顶在面前,后者一愣,心中忙说:我背后是黑龙会,我背后是黑龙会。
“喂,你们问我?”杜川连忙组织语言,“睁大你们眼睛,哦不,狗眼看看,我手上是啥?”
两人看向杜川抬起的手臂,三尾蛇的图案栩栩如生,加上他凶狠的长相,二人没有一点怀疑,问道:“原来是黑龙会的兄弟,请问有何贵干?”
“你们昨天是不是在幻景店里买了个女人?”见对方不起疑,杜川也渐渐嚣张。
男人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个,那个女人太野了,所以我对她还有点印象。”
周围几乎按捺不住内心冲动,握紧的拳头咔咔作响,但一旁的艾泽扯了扯他的衣角,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那女人是从我们店出去的,我们想要看看她。”
二人面面相觑,这个问题谁也不敢回答,他们的演员来源从没有正当路子,来找人的或多或少都是些麻烦事,毕竟他们这个团队以那种方式“善待”演员。
一人试探性地问:“兄弟,请问你们找那位女士有什么事吗?”
“我老大让我来的,我他妈鬼知道干嘛?”这一次是艾泽叫嚣,杜川的婆婆妈妈让他也变得着急,“我老大清水泽野让我们尽快弄完,要是耽误了,你自己去和她说。”
“大哥大哥,没必要没必要,我们平时也没光顾你们老板生意,都是自己人。”另一人连忙打圆场,“请跟我们来吧。”
这人应该是与上头请示完了,大大方方带着三人走进车间工厂。
原本用来维修保养汽车的机器已经全部搬空,一排排小型车间被改造成了修罗场,透过门缝看去,里面的陈设是生锈的镣铐,染血的扳手,地板的血渍干枯许久,变成了黑褐色,格外瘆人,足以见得被抓来的流浪者会经历多么绝望的酷刑。
艾泽咬着牙,双眼间是滔天的杀意,可为了大局,他只能默不吭声地跟着他们走。
一路上有不少他们的人,都是些精壮的大汉,长期干着这些勾当,他们的脸阴沉的可怕,看三人的眼神都不怀好意,特别是艾泽那张略带稚气、五官立体的脸,若不是有杜川手上纹着的那条三尾蛇,他与羊入虎口没有任何区别。
“到了。”男人停下来,脸色不是很好。
钟文第一时间冲进去,而担心发生什么意外,艾泽也同步跟了上去,同时立马握紧腰间的枪。
踏入房间的第一刻,两人的心猛地一颤——房间的铁桌上放着一排浸泡在福尔马林的人体器官,无比鲜活,如果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每一个器官都被刻上了一个字母,排列成了一个英文单词:point Nemo
尼莫点,这是地球上距离大陆最远的海洋点,一旦在没有任何救援的情况下流落至此,那迎来的只会是慢性死亡的折磨与绝望,同时这也是这伙幻景团队的名称——这群丧心病狂的疯子竟然用人体组织做了个团队名称!
再往前的画面被一块门帘所遮住,钟文迈出一步仿佛灌了铅的步伐,掀开门帘一看,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艾泽远远看了一眼,他便感觉到了无边无境的绝望像阴暗的黑潮般向他涌来,他无力反抗,任凭潮水向他淹没。
面无血色的女人安静地躺在肮脏的浴缸里,像是睡着了那般,可脸上的伤痕和痛苦却否定了一切,她的头上还戴着采集情感的头盔,因为没有经受机体改造,头盔上额外加装了一根尖刺,用于刺进女人大脑的表层细胞捕获情感。
她的胸口有一条骇人眼目的缝线,杰作的始作俑者并不想救活女人,因为这道粗出的鲜血。鲜血染红了倒满冰块的浴缸,她就像是一朵生长于地狱的花朵,美丽却又痛苦。
艾泽只用了一秒就控制了大脑冒出的所有想法,然后迅速侧身,挡住了男人的视线,“你们杀了我们的人我不想追究,但这女人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涉及我们黑龙会的秘密,请你出去,拿到东西之后我们便会离开。”
这女人没经历过机体改造,身上还能藏有什么?男人虽感觉奇怪,但既然黑龙会不是来找麻烦的,他自然也不会自己找不痛快,连忙点头说是,转身离开。
——针孔摄像头在你的四点钟方向,那个茶几里。
白瞳里传来陈显道的信息,艾泽不动声色地挪动步伐,巧妙地挡住摄像头。
早在进来之前,艾泽就已经吩咐了陈显道骇入这家车间的网络系统中,虽然这个团伙不乏机线者的人才,但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是陈显道。他是机线者领域中绝对的天才,骇入这些三教九流的防火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钟文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在昨天,她的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现在……她的身体是如此冰冷,冷得不切实际,像是刚从冰窟里捞出来。钟文将她的身体轻轻抱起,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对待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艺术品。
离开水后,她胸口的那条裂痕更加明显,从胸膛到肚子,里面的器官全部被掏了出来,以至于她整个肚子都已经完全干瘪。
“老婆,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我……我们不进城了……不进来,我们在荒漠……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每说一个字都用尽了自己所有力气,酸楚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中落下,滴在女人惨白的脸上,仿佛她在哭泣。
那股窒息像是黑潮暴雨般的悲伤无尽涌来,他再也忍不住,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可是更甚,他不是受尽委屈,他失去了妻子。
杜川的手因愤怒而颤栗,他重吸一口气,回头向外走去。
“你没有勇气也没有实力赢。”艾泽冷峻的话将他钉在原地,“你还有女儿。”
他想要还口,但搜尽大脑却连一个反驳的字眼也找不出。自己这条烂命是艾泽给的,自己吃的、穿的、就连女儿的洋娃娃也都是艾泽给的,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好,却想要凭着一腔热血以及手上那个一洗就掉的纹身帮别人复仇,想要这,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苦笑。
——出门走手边的尽头是监控室,有两个人,而往出口方向全程一百六十米,共有七个房间,第二个和第四个房间各有一人在录制幻景,剩余的人都在办公室,有五人,加上守在你们房间门口的那个,共有十人。
陈显道的信息再次发来,而艾泽则是面无表情地转述给钟文,同时拿出手枪放在他的身边。
“核武,弹容量十五,有效射程两百米,近距离射击可以击穿防弹衣,这是你自己的事,需要你自己解决。”艾泽顿了顿,“我会在车上等你,如果二十分钟内你出不来,接下来这件事就会变成我的事。”
说罢,艾泽毫不留情,转身离开,杜川叹息一声,也跟着一起离开。
“你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男人殷勤地问,忽然,他察觉不对,“还有一个人呢?”
“他在里面上厕所。”艾泽回答,想到了什么,“你先送我们出去吧。”
男人虽有疑心,但一看杜川脸上那道伤疤以及若隐若现的凶狠,也不好说什么,用白瞳发出信息,“看好监控。”
但这条信息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帘子的遮挡,摄像头拍不到钟文抱住妻子痛哭的画面,也拍不到他脚边的那把手枪。
走到车间外的空地,夜幕黑得更加透彻、阴沉,仿佛有一只獠牙恶魔躲在阴暗的乌云后,挡住了向苍天求助的人。
“两位兄弟,送到这就行……”
男人刚要转身,一根生锈的铁棍便迎着他的面门砸去,他来不及躲闪,一下被砸翻在地。
这一下势大力沉,完全是冲着他的命。殷红的血当即流了下来,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就想要抬手求饶,可等着他的又是一棍,闷声传来的同时还有骨裂之声。他顿时绝望惨叫,但对方可不会留情,一棍接着一棍像是雨点落下。
杜川失心疯似地挥舞铁棍,血肉骨渣飞溅,可哪怕是将这个男人打得血肉模糊,他手上的力量也一分没有减少。
“草你妈,你这个杂碎,你去死吧,赶快去死啊!我草你妈!”
他不怕吗?他当然怕,可他同样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我是黑龙会的人,他们不会找我麻烦,他们不敢来找我麻烦……
直至铁棍上的锈迹完全被血渍浸没,他也完全脱力,虎口也撕裂出血,他才喘着粗气停手,而男人则彻底被砸成肉酱。
“你为什么把他杀了?”艾泽皱眉。
“嘶……呼……你把他叫出来不就是想把他杀了吗?”杜川有些不解,喘着气反问。
艾泽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让他推开门进去。”
“那我?……”杜川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事,连忙扔下铁棍,“我也不会玩橡皮泥啊。”
艾泽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两人就在这一具尸体上互相看着,大眼瞪小眼。
“我也不会。”艾泽淡淡地说,随后转身向车上走去,“你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按时间上算,现在陈显道应该已经破坏了整个车间的摄像头,所以他也不担心有被发现的风险。
杜川哭笑不得,现在才想起艾泽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杀了一个人渣有意见呢?
“你说他有没有听见你说的话?”杜川问。
“这是他的事。”艾泽冷冷地回答。
杜川并不会认为艾泽绝情,因为他知道艾泽所想的事情一定比自己这个愣头青想的深。事实也的确如此,艾泽还有自己的目标,因此他不会贸然行事,这个幻景组织他确实会管,但最起码得是他制定了计划并且雷凡和沃刚都在现场。
“那我们真的不帮他吗?他会死的吧。”杜川仍是担心。
“你有勇气吗?”艾泽问。
杜川看向昏暗的车间,怔怔地摇头,呢喃道:“兄弟,祝你好运。”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车间内就响起震耳的枪声,如果是枪械的狂热爱好者,那他一定能够听得出这是专属于核武的大口径击膛声,并且也只有这把武器的开枪声。
一分钟,两分钟……直至十八分钟,回收厂内才终于有了动静,两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跌跌晃晃地跑了出来,身上是血淋淋的伤口,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被抓来的流浪者。
艾泽眯紧眼,能看到这两个女人属实出乎他的意料。
杜川想要借她们的嘴问问里面的情况,但当她们看到门外停着的这辆车以及车上的一大批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跑向黑暗,足以看得出她们经历了什么。
希望你们别再被抓走了。艾泽在心中为她们祈祷。
紧接回收厂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而过了十秒后,每个人的白瞳显示的时间都跳到了十一点二十二分,也就是十九分钟后。
“泽哥,你说他不会死了吧?”杜川担忧的腿有些轻颤。
他这不合时宜却又符合现实的话让现场的氛围更加压抑,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又写满了答案。陈显道尝试再次入侵摄像头,却发现摄像头已经完全被摧毁。
一个人杀九个人,不依靠任何赛博体,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而那个人此刻正坐在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泽哥,接下来怎么办?”瑞金丝死盯着车间,她已经启动了毁灭系统,只要有外人出现,她都会瞬间骇入对方的赛博体。
“等人,杀进去,一个不留。”艾泽轻描淡写的回应。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因此他早一步联系了雷凡与沃刚,现在只要再发一条信息,二人都能在五分钟内赶来。
三十秒后,车间腾起熊熊烈火,烈火烧得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艾泽不禁蹙眉,这团火焰有两个可能,一是尼莫点的人发现有人盯上他们,杀掉了钟文,毁尸灭迹,准备远走高飞;第二种,钟文赢了,他杀掉所有畜生,一把火烧掉了这个被绝望笼罩的地狱。
“钟文,活下来,为复仇而战。”艾泽低语。
又过了三十秒,车间仍没有动静,艾泽叹息一声,正要开门,却忽然被瑞金丝拉住了手臂,顺着她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去,摇曳的火光中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模糊身影。白瞳第一时间对焦在他的身上,身影变得清晰,那是一张悲痛的脸,眼中的泪水是任何一个伟大的歌曲家也无法演绎出的悲伤。
钟文,他在悲痛中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事,他让一切仇人血债血偿!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车边,悲痛的脸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嘶哑着,用像是灌满铅的嗓音说:“谢谢。”
吐出两字后,他猛地一抬握枪的左手,干净利落地对着自己扣下扳机。
他留下了一发子弹,这发子弹,就是他与妻子团圆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