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de In heaven
艾琳娜无意识地用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古老而晦涩的符文。
她维持这个盘坐的姿势已经不知道多久了，感觉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面前，那由“万识之源”喷涌出的、散发着微光的信息纸张，依旧如同永不枯竭的星河，浩浩荡荡，填满了整个底层的每一寸空间。
尽管书老将外界时间几乎冻结，极大延缓了新信息的涌入速度，但仅仅是存量信息的规模，就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天文数字。
她用手撑着脸颊，手肘支在并拢的膝盖上。
原本璀璨的紫眸此刻显得有些黯淡，蒙上了一层困倦与麻木的薄纱。
她忍不住张开嘴，打了一个毫无形象可言、甚至带着点呜咽尾音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水。
“怎么还有这么多啊！” 她哀叹道，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烦躁，“我都感觉在这里面待了有上千年了！骨头都要坐化了！”
不远处，同样在全神贯注筛选信息的书老闻声抬起头。
他那张老脸上也写满了疲惫，维持时间本身就消耗巨大，再加上高强度的信息处理，即使是他这样的古老存在也有些吃不消。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丫头，准确来说，不是上千年。
根据结界内外的时间流速差换算，我们实际在此搜索的时间，大约相当于外界的四百三十七年。”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更令人绝望的数据。
“而‘万识之源’所记录的信息，其时间跨度是以‘万年’为单位的。
以我们目前这种逐条筛查的速度，就算再不吃不喝不睡找上‘一万年’，恐怕.........连现存信息总量的四分之一都未必能看完。”
“一万年？！四分之一？！”
艾琳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直起身子，双手狠狠抓挠着自己那头漂亮的头发，将它们弄得一团糟，脸上写满了“我想毁灭世界”的暴躁。
“这要到猴年马月去？！我当初就不该抱希望！
这么漫长时光里积累的信息，其中可能存在的异常和缺失，根本就不是靠人力翻找能揪出来的！
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是在星海里找一粒特定的尘埃！”
那四位原本还在努力工作的管理者，听到艾琳娜这番崩溃的发言，动作都不由得慢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深有同感、却又不敢明说的苦涩表情。
他们默默地、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算是无声地认同了艾琳娜的判断——这个方法，效率实在太低了，低到令人绝望。
艾琳娜猛地转过头，紫眸中燃烧着迁怒的火焰，瞪向书老，语气极其不善地质问道。
“老书！我问你，这破书.........这‘万识之源’，当初是哪个混蛋设计的？！啊？！存储了这么多信息，难道就不能加个搜索功能吗？！
就像计算机一样，输入关键词，或者模糊查询条件，让它自动把相关的、可疑的记录给我筛出来！
非要我们像原始人一样，一条一条用眼睛去‘看’？！
这设计简直反智！反逻辑！设计者脑子里是塞满了陈年的卷轴虫吗？！”
她这番怒气冲冲的抱怨，在这寂静的知识殿堂中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带着回音。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整个底层空间内，那原本如同浩荡星河、无穷无尽、飞舞穿梭的亿万张信息纸张，仿佛同时接收到了某个至高无上的指令，骤然停止了所有的运动。
紧接着，在艾琳娜、书老以及四位管理者惊愕无比的注视下。
所有这些散发着微光的信息载体，无论是正在被查阅的，还是静静悬浮的，全都齐刷刷地调转方向。
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被无形巨鲸吸入口中的磷虾群，化作一道道、一片片、一股股纯粹的信息流光，以惊人的速度，倒卷而回。
悉数没入了中央那本巨大无比的“万识之源”古书之中！
前一刻还充斥着信息洪流的广阔空间，下一刻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悬浮在中央的、仿佛亘古未变的“万识之源”，以及六个面面相觑、完全处在懵逼状态的身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们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本“万识之源”古书封面之上，那些原本缓缓流动的、星辰般的符文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光芒汇聚之处，空间微微扭曲，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半透明质感、背后生着两对如同光翼般薄翅的小小精灵，凭空浮现而出。
这小精灵看起来精致无比，五官模糊却带着一种神圣感，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信息流光辉。
它似乎刚刚睡醒，坐在厚重的书脊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还用小拳头揉了揉并不存在的眼睛，然后才晃荡着那双光铸般的小腿，用一双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目瞪口呆的六人。
一个空灵、清脆，仿佛由无数细微的知识之音汇聚而成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底直接响起：
“就是你们.........唤醒了我？那么，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吧。
一次性问完，别老打扰我睡觉。”
四位管理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存在和其话语中蕴含的、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威感彻底镇住了。
他们相互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然后极其默契地、动作整齐划一地，同时向后退了几步。
将书老和艾琳娜凸显在了最前方，姿态恭敬中带着明显的“您二位先请”。
小精灵的目光扫过那四位鹌鹑一样缩在后方的管理者，似乎觉得有些无趣，随即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书老和艾琳娜身上。
它歪了歪小脑袋，双手叉腰，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清梦的不爽：
“喂，你们两个，看起来是领头的？想问什么？
快点说，我的时间.........嗯，虽然很多，但也不想浪费在无聊的等待上。”
艾琳娜与书老下意识地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原来这玩意儿真有意识”的恍然。
艾琳娜反应极快，立刻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书老，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您德高望重您先请”的恭敬表情，小声说道：
“书老，您是这万识阁的阁灵，是这里名正言顺的最高管理者。
这种与之对话的重要场合，当然应该由您先来。
您肯定比我更想知道一些事情吧？
您先问，您先问。”
书老被艾琳娜这突如其来的“谦让”弄得一愣。
但看着小精灵那等待的目光，以及身后四位下属那“全靠您了”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一步，对着书脊上的小精灵，郑重地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
“尊敬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称呼，“.........存在。老朽乃是此‘万识阁’的阁灵，自诞生之日起，便守护于此，梳理知识。
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小精灵随意地摆了摆它那光铸的小手，语气带着点“别来这些虚的”的不耐烦：
“我知道你，书上有写你的诞生和所做的一切。
我也认识你们所有人。”
它的小手指依次点过书老、艾琳娜以及后面的四位管理者。
“至于我？我就是这本书的书灵。
你可以直接叫我‘书灵’就好，没那么麻烦。”
它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书老，语气带上了一丝追忆。
“说起来，你是在我被那搬来这个地方，作为核心基石之后，才依托我的力量诞生和构建起来的吧？
嗯.........让我算算，那都是.........上万年前的事情了啊！”
小精灵发出了一声与其稚嫩外形完全不符的、充满沧桑感的感叹。
书老闻言，身体微微一震，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他恭敬地点了点头。
“正是。蒙您气息滋养，方有老朽与这万识阁之今日。”
书灵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眼神飘忽、似乎在研究天花板的艾琳娜。
“那么，你呢？紫色头发的小姑娘，你身上.........有股很有趣的味道。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艾琳娜被点名，知道躲不过去了。
她放下研究天花板的姿态，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试探和狡黠的笑容。
“那个.........书灵前辈？确定什么都可以问？您真的.........有问必答？”
书灵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种属于“根源”的绝对自信。
“当然。只要是这书上记载的，或者与这书相关规则的，我皆知晓。问吧。”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艾琳娜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我想找的，是所有记录中，信息可能存在问题的，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被忽略、被遗漏、乃至.........被某种力量‘擦拭’过的部分！
就是那些看起来不太对劲，逻辑有漏洞，或者读起来感觉缺了点什么的历史片段！”
听到艾琳娜这个极其特殊且指向性明确的问题，书灵那原本轻松晃荡的小腿停了下来。
它沉默了。那双蕴藏着星河流转的眼眸中，光芒急速闪烁着，仿佛有无数信息在其中疯狂交汇、计算、筛选。
整个底层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能听到几位管理者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书灵抬起了头。
它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伸出小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
下一刻，几张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之前那些信息纸张别无二致的发光纸页，出现在它的小手中。
纸张的数量不多，粗略看去，大概只有七八张的样子。
书灵将这几张纸递向艾琳娜。
“给，”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空灵，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符合条件的信息记录，应该.........就是这些了。”
艾琳娜看着那寥寥几张纸，愣住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就……就这点？！浩瀚历史，万年记录，可能存在问题或被忽略的，就只有这么几张纸的内容？！”
书灵肯定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语气不容置疑。
“就这些。”
艾琳娜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几张纸。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纸面上的内容——那上面记载的，似乎都是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事件片段，或者是一些历史重大事件中，某些细节描述的模糊不清。
初看之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当她凝神细看，试图将这些碎片与脑海中已知的历史脉络对接时，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割裂感”和“空白感”油然而生。
就是这种感觉！
她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动用自身力量，毫不犹豫地将这几张纸上记录的信息，完完整整地复制了一份，储存在自己开辟的随身空间深处。
“应该就是这个了。”
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确认和目标达成的放松。
书灵见她收好了复制品，便再次摆了摆小手，开始下达逐客令。
“既然你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东西也拿到了，那么就请离开吧。
我需要休息了。记住，不要轻易再来打扰我。”
书老见状，也不敢多言，连忙再次施展力量，轻轻一挥手。
外界那近乎凝滞的时间流速瞬间恢复正常，云海再次翻涌，光鸟继续飞翔。
书老对着书灵再次恭敬行礼，然后对艾琳娜和四位管理者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迅速地沿着来时的石阶向上退去，离开了底层。
空旷的底层空间中，只剩下重新合拢的“万识之源”古书，以及依旧坐在书脊上，轻轻晃荡着双腿的小小书灵。
书灵并没有立刻消失或沉睡。它那双仿佛能洞穿万古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艾琳娜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
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因它的凝视而变得格外沉重。
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确认着什么。
最终，它只是极轻地、若有若无地低语了一句，那声音微不可闻，消散在寂静之中。
“＊＊＊＊”
随后，它的身影才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般，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那厚重的书籍封面之上。
“万识之源”恢复了亘古的宁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