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火,再旺些。”
赵桓坐在临时搬入崇政殿的坐榻上,对张望说道。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寻常的赭黄色圆领袍,手中握着一块温润的白绢,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湛卢”。剑身映着跳动的火光,寒气森森。
殿外天色未明,殿内却早已灯火通明。
折可求从殿外大步走入,甲胄上的寒气尚未散尽。他躬身行礼:“陛下,时辰快到了。殿外广场,随驾百官与西夏降臣皆已候旨。”
赵桓头也不抬,继续擦拭着剑锋,动作不疾不徐:“胡寅和王少卿呢?让他们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胡参赞与大理寺王少卿,正在殿前与西夏降臣宣读陛下入城后的安民榜文。”折可求沉声回答,他看了一眼赵桓手中的长剑,又补充道,“正在敲打他们。”
“嗯。”赵桓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目光落在折可求身上,“元帅,你说,今日这场戏,那些党项人,能看懂几分?”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折可求却不敢怠慢,立刻答道:“陛下天威,他们不敢不懂。只是……臣担心其中或有死忠之辈,届时在殿上咆哮,污了圣听。”
话音未落,杨再兴已从殿外阔步而入,他一身银甲,更显英武,抱拳的声音中气十足:“陛下放心!末将已在殿内布下五十名御前班直的精锐,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谁敢在殿上妄言一句,末将一刀便结果了他!”
赵桓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将“湛卢”剑“呛啷”一声归鞘,然后站起身来。
“不必。”他摇了摇头,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了烤火,“朕今日,就是要让他们说。让他们把心里所有的怨、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都说出来。”
他转过身,看着面露不解的杨再兴和折可求,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死得才越明白。也让那些还心存幻想的降臣们,看得更明白。”
辰时初刻,崇政殿。
殿内气氛肃杀。赵桓已端坐于那张比汴京龙椅小了一圈的宝座之上。阶下,折可求、胡寅、杨再兴等西征核心将领及随驾文臣,分列左侧,神情肃穆。
而在右侧,以赫连雄为首的数十名西夏降臣,则身着旧时官服,惶恐不安地躬身侍立。
“时辰已到,”赵桓的目光扫过阶下,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将伪夏国主李乾顺,押上来!”
“传伪夏国主李乾顺上殿——!”殿前内侍尖锐的唱喏声层层传递出去。
片刻之后,一阵铁链拖地的“哗啦”声由远及近。李乾顺被两名孔武有力的禁军甲士拖上了大殿,重重地按跪在地砖上。
他形容枯槁,状若疯癫,但当他抬起头,看到端坐在他龙椅上的赵桓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怨毒与疯狂的光芒。
“赵桓!”他嘶声尖叫起来,“成王败寇!要杀便杀!何必如此羞辱于朕!”
御座上的赵桓并未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平静地端起案几上的茶碗,轻轻吹了吹浮沫。他甚至没有看李乾顺一眼,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大理寺少卿王甫。
“王卿,将西夏弑杀我朝天使的卷宗,念给这位‘夏国主’听听。”
“臣,遵旨。”王甫立刻出列,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走到大殿中央,朗声念道:“靖康元年八月,大宋钦差便宜行事使、秘书少监秦桧,副使、鸿胪寺主簿王彦升,奉皇命出使西夏。八月二十八日,于兴庆府崇政殿,为伪夏国主李乾顺悍然下令所杀,血溅金殿……”
王甫的声音清晰而冷酷,详细叙述了秦桧与王彦升从出使到遇害的全部过程,每一个细节都详实有据。
“……尸身被弃于荒野,随行二百一十四名使团护卫,无一生还。”
念罢,王甫将卷宗呈上,退回原位。
赵桓这才放下茶碗,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李乾顺身上:“朕的两位臣子,只是奉命出使,何罪之有,要遭此毒手?李乾顺,你,该当何罪?”
李乾顺浑身一颤,眼神躲闪,转而狡辩道:“是……是秦桧言语不敬,辱及朕之国格!朕一时激愤……”
“一派胡言!”不等赵桓开口,胡寅已然出班,须发戟张,厉声驳斥,“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此乃天下公理!你身为一国之君,竟行此等背信弃义之举,还有何国格可言!”
“说得好!”赵桓微微颔首,再次发问,“朕再问你,靖康元年,金人围攻我汴京,你西夏为何遣数万铁骑,袭扰我熙河、兰湟二路?莫非这也是因为我大宋辱及了你的‘国格’吗?”
李乾顺语塞,脸色涨得通红:“朕只是为保边境安宁,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赵桓冷笑一声,转向右侧的赫连雄,“赫连雄,你曾为西夏枢密院领军使,你来告诉朕,当时,是不是并无他意?”
赫连雄身子一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磕磕巴巴,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回陛下……当时国主,确有……确有趁机夺取关中之心,曾与金人……有过约定……”
“哗——”
此言一出,殿下的西夏降臣们顿时一片哗然。他们中的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等密约。
“赫连雄!你这卖主求荣的狗贼!”李乾顺气得破口大骂。
赵桓却根本不理会,他继续问道:“朕再问你,李乾顺!你既为一国之君,为何纵容奸佞,屠戮忠良?礼部尚书李仁爱,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要屠其满门?!”
“他……他通敌!他要献城!”李乾顺疯狂地辩解。
“通敌?”赵桓的笑意更冷了,“胡卿,把李尚书的《泣血遗策》,念给这位‘明君’听听,也念给诸位西夏的‘忠臣’们听听!”
胡寅再次出列,展开了那份浸透了忠臣血泪的遗策。
“……君之昏聩,甚于桀纣,臣泣血上陈,君不纳;臣以死相谏,君不醒……大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臣死不瞑目……”
那字字泣血的文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割在所有西夏降臣的心上。他们听着李仁爱的血泪控诉,许多人当场痛哭失声。
一名须发皆白、曾与李仁爱交好的老臣,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颤抖着手指着李乾顺怒骂:“昏君!是你!是你毁了大夏百年基业!老夫……老夫羞与你为伍!”
李乾顺在众人的哭骂和指责中,彻底崩溃了。他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赵桓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阶下所有西夏降臣。
“朕且问尔等,”他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凌,“有李仁爱这般忠臣,尔等为何不辅?有李乾顺这般暴君,尔等为何不谏?以至国破家亡,徒为天下笑!尔等,亦有罪焉!”
“臣等有罪!臣等罪该万死!”赫连雄第一个带头,拼命叩首。其余降臣也纷纷效仿,广场上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赵桓冷冷地看着他们,直到所有声音都平息下去,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瘫在地上的李乾顺。
“李乾顺,罪无可赦。然朕有好生之德,亦不愿多造杀孽。”赵桓走到大殿中央,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他转向折可求:“元帅。”
“臣在。”
“朕命你,将此逆贼及其直系子嗣,尽数押解还京,交由宗正寺、大理寺议罪,永世圈禁。”
他又转向胡寅:“胡卿。”
“臣在。”
“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废‘西夏’国号,设‘兴灵路’!所有图册、官印,一律改制!”
最后,他看向杨再兴和阶下所有将士:“西征已毕,大军不日班师回朝!还京之后,论功行赏!”
赵桓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赫连雄身上。
“赫连雄。”
“罪臣在!”
“你献城有功,朕不没其劳。然你身为降将,不可再掌旧部。”赵桓的声音不容置疑,“朕命你,将麾下所有可战之兵,尽数编册上交。朕会将其打散,悉数编入熙河路刘法将军麾下,戴罪立功。你可愿意?”
赫连雄心中剧痛,却只能叩首道:“罪臣……愿意。”
“很好。”赵桓点了点头,“至于你,招抚副使之职不变。待你办妥差事,朕许你携家眷入京,赐宅邸田产,安度余生。”
“罪臣……叩谢陛下天恩!”
赵桓的目光最终越过所有人,投向了殿外那片刚刚被征服的土地,声音变得无比深远。
“传朕后续政令:于兴灵路,一体推行我大宋律法、官制、科举。所有官学,必须以中原官话为教,以儒家经典为本!所有新登记之户籍、田亩,皆以汉字为记!朕要让这片土地,百年之后,再无党项之言,只有汉家之声!”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