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元年冬,终南山观星台的青铜浑天仪结满冰棱。袁天罡望着北斗七星中忽明忽暗的天玑星,掌心的龟甲碎片突然发烫——那是与阿月约定的讯号。三日前,这丫头偷拿了他藏在炼丹炉里的星陨砂,说是要“给噬星兽尝尝甜头”。
“师父!东边有星芒乱闪!”阿月的声音混着风雪撞开殿门。她惯常束成马尾的红发上结着冰珠,猎户皮袄下露出半截剑柄,正是李淳风当年送给她的“追星短刃”。袁天罡看见她腰间缠着的星陨砂布袋已空了大半,右袖焦黑一片,显然是和那畜生交过手了。
“说了多少次,别碰那星陨砂。”他起身时,道袍下摆扫过满地龟甲碎片——这三个月来,他已占卜了三百次,卦象全是“密云不雨,贞凶”。阿月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掏出半块烤鹿肉:“就知道您没吃东西。先垫垫肚子,那畜生今晚准来。”
鹿肉还带着体温,袁天罡却没接。他望向窗外,东南方的天市垣方向果然有暗云涌动,如巨兽匍匐。四十年前,他与李淳风在《推背图》批注里写下“噬星现世,双星化烬”,如今终于到了应验之时。阿月见他神色凝重,忽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师父,您说要是我娘还在,她会赞成我这么做吗?”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心口。袁天罡想起那个在洛水畔被水匪杀害的女子,临终前将襁褓中的阿月塞进他怀里,血浸透了襁褓上绣的“璇玑图”。他抬手替阿月拂去睫毛上的雪花:“她会说,阿月是天生的观星人,该像星星一样亮堂堂地活着。”
子时三刻,浑天仪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阿月冲到露台,只见一头巨狼正踏着星轨狂奔,所过之处,星辰如烛火般熄灭。狼首生有双角,角间嵌着半块星陨——正是当年大禹用来镇水脉的秘宝。袁天罡捏碎最后一块龟甲,卦象显示:“利永贞,悔亡。”
“用北斗七星阵困它。”他将阿月推向浑天仪,“我去开天市垣的缺口。”阿月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您说过,星陨术需要双生星引,一个人根本撑不住!”她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如星火,“当年您救了我,今天就让我当您的另一颗星。”
袁天罡忽然想起李淳风临终前的玩笑:“天罡,你这徒弟分明是颗灾星转世,偏生跟你这福星凑成了对。”此刻阿月的红发被星芒染成金色,竟与记忆中那人影重叠。他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对青铜铃铛——那是他师父临终前传下的“双星铃”,曾用于推演日月交食。
“记住,铃铛响三声后,必须跳出阵眼。”他将左铃系在阿月腕上,右铃自己戴上,“噬星兽吞了星陨砂,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阿月点头,指尖抚过短刃上的“追星”二字,忽然笑了:“等这事完了,我要去长安看花灯,吃胡饼,还要……”
“好,都依你。”袁天罡转身时,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他掐诀激活浑天仪,二十八宿的青铜指针依次亮起,在雪地上投下复杂的星图。噬星兽嗅到星陨气息,巨吼着扑来,双角擦过露台石柱,溅起火星。
第一声铃响,阿月挥刀斩向兽首,短刃却被星陨弹开。袁天罡趁机捏碎星陨砂,撒向天市垣方向,暗红粉末在空中组成“紫微斗数”的命盘。噬星兽果然中计,转身扑向粉末,却撞进北斗七星阵的幻光里。
第二声铃响,袁天罡感到经脉剧痛——星陨术已开始燃烧精血。阿月的马尾辫被兽爪扫断,却趁机将剩余的星陨砂塞进兽口。噬星兽发出痛苦的嘶吼,星陨在它体内炸开,照亮了它腹中堆积的星核碎片,竟有数十颗之多。
“师父,它吃了那么多星星!”阿月惊呼。袁天罡望着越来越淡的星空,忽然想起《淮南子》里的“星坠为石”之说,原来那些陨石不是坠落,是被这畜生吞了去。他咬破舌尖,血滴在浑天仪中心,第三声铃响同时炸开。
“阿月,走!”他大喊着推她向阵眼。可阿月突然转身,将他推向安全区,自己却逆着星光冲向噬星兽。袁天罡看见她腕间的铃铛不知何时已缠在他手上,红发在星芒中飘成火焰:“师父,您说过我的命盘里有‘天哭星’,注定要哭别人的命。今天就让我哭个痛快!”
星陨术的光芒从她眉心爆开,如同一朵燃烧的莲花。袁天罡这才惊觉,她竟偷偷修炼了禁术“星祭”,以身为炉,将自己炼成了星陨引。噬星兽被强光定在原地,双角间的星陨开始龟裂,而阿月的身体正逐渐透明,化作点点星光。
“傻孩子……”袁天罡的泪砸在雪地上,瞬间冻成冰晶。他想起第一次教她认星,她趴在浑天仪上打盹,口水滴在“牵牛星”的刻度上。此刻她的星光正汇入他的经脉,两股星力在体内相撞,竟形成了完整的双生星象。
浑天仪发出最后的轰鸣,袁天罡看见自己的手也在发光。他终于明白李淳风那句“双星化烬”的真正含义——不是两颗星陨落,而是两颗星合而为一,化作最亮的流星。他张开双臂,任由星力席卷全身,听见阿月在星光中轻笑:“师父,原来当星星这么暖和。”
流星划破夜空的瞬间,长安城万人空巷。太平公主抱着天命玺站在承天门上,看见两颗流星在天市垣方向交汇,形成巨大的星芒漩涡。李昭握紧剑柄,发现剑身上的凤血纹竟与星芒同步闪烁,仿佛在回应某种远古的召唤。
噬星兽在星芒中化作尘埃,腹中的星核纷纷扬扬落向大地,变成晶莹的陨石。袁天罡最后一眼看见阿月的笑脸,她伸手摘下他头上的道冠,露出早已斑白的头发:“师父,您看,我们照亮了整个夜空呢。”
星芒消散时,终南山观星台已化作废墟。明远真人在瓦砾中找到半对铃铛,铃铛上刻着“天枢”“天璇”字样,中间用细链连着极小的红宝石——那是阿月平时藏在发间的饰物。他抬头望向星空,天玑星重新亮起,旁边多了一颗明亮的伴星,正是双生星的位置。
长安流传开新的传说:终南山上有两颗永不坠落的星星,一颗是老神仙,一颗是红头发的小姑娘。每当人间有大旱大涝,他们就会化作流星划过,带来风调雨顺。有人说曾在观星台遗址看见红蓝两道光,像两个人在月下论星;有人说摸到过他们落下的陨石,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星图。
太平公主将陨石碎片镶进天命玺,双星纹从此多了淡淡的红蓝光泽。李昭在剑柄系上阿月的红发,每次挥剑,都仿佛能听见少女清脆的笑声。而袁天罡的道袍,被明远真人供在观星台残垣前,袖口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像极了他最后留在世上的叹息。
星渊秘境的封印重新稳固,洛水的夜合花又开了。太平公主站在母皇的陵前,望着漫天星斗,忽然想起《推背图》最后一句批注:“双生星陨,天地同辉。”她终于明白,有些陨落不是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就像那些为了苍生甘愿燃烧自己的人,永远活在星光里。
风掠过陵前的石凤凰,发出清越的鸣响。太平公主摸出怀中的铃铛,轻轻摇晃。远处的星空下,仿佛有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个穿着褪色道袍,一个披着猩红斗篷,正指着某颗星星笑闹。那是属于他们的星轨,永远不会消失的双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