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的园林做的极好,其中不乏曲径通幽处,二人在其中七拐八拐地踱步。
姜离显然是没想让他那么快就走出去。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臣女有一个困扰多日的问题想要请教殿下。”姜离在一处假山前站定。
既然是以奕王为由头溜了出来,不如问问他的想法。
奕王随之停下脚步,“你说。”
“若有一人,你知晓她日后定会对你不利,今时今日,你该如何?”姜离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奕王,此事她甚是有些心烦,但不知为何,她却很是紧张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防患于未然,斩草除根。”奕王风轻云淡的语气,但却能听出来其中的狠绝与坚定。
“若她现在还未开始对你不利…”
“若放任此人下去,来日必成心腹大患,到时可难保她是否已然做出不利之事了。”
奕王逼近一步,男子的冷冽气息萦绕在姜离面前,搞得她心有些乱。
姜离仔细琢磨着刚刚的话,低垂着头,一时并未注意到奕王的逼近。
“最重要的是,因他人而伤害自己这种事,蠢人才会做。”
奕王话中并无善意,姜离一时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抬头一看,发现他的眼神落在了她包裹着的手上,眼看着丝绢不知何时已悄然脱落,鲜红的血混着半干血迹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姜离又注意到二人的距离太近了, 瞬间脸一红,低下头无言。
“我知道了。”姜离低着头胡乱地应付着,期待二人能拉开一段距离。
现在的气氛有些太过于暧昧了,姜离有些无所适从,耳根渐渐的发热起来。
奕王似是感觉到她的不适,便退开了几步。
姜离愣在原地,奕王却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登时转身便向着大门走去,待姜离反应过来,他已走到门边了。
“殿下慢走。”
姜离在后大声喊着。
奕王闻言仿佛顿住了一瞬,侧过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姜离感觉自己魔怔了,她刚刚似乎在背着光的那人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关切。
“姑娘,去京郊的庄子可是会小住几日的?”晴欢一边帮着姜离收拾着日常所需用品,一边问道。
“听爹爹的意思,怕是要住几日。”
姜离心不在焉地将一颗姜渍梅子放进嘴里,靠着窗棂吹着风,已经是一月里了,但风依旧凉凉的,带着冬日冷酷的寒气,吹的姜离脑门子生疼。
姜离脑中一直想着那日奕王与她所说的话,细细琢磨着,深觉自己是身在局中,不知方向了,重生以来明明很坚定的心绪是不能动摇的,也不该动摇。
不愧是短短时间内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的人,果然心性坚定。
像她这样遇事摇摆的情况一定不能够再有了,不然,前车之鉴仍在眼前,前世之祸可不能再次上演。
如今家中时日长,日常除了练舞再无其他。之后她一直差人去清莲舞坊寻时宴,但每每去,他都未归。
这个时宴到底去了何处?当初说的后会有期,如今快要半年了,他都未曾归来。
骗子!
最近因为苏婉婉的出现,姜离心中甚是烦躁。
一来她还不知该如何对付他们,二来她并不知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以及每个人在前世的祸乱中究竟都扮演着什么角色,毕竟恒王一党开始大肆行动时,她已然被秦胥那厮困在他后院的木屋中,失去了自由,更别说打探消息了。
这很多事加在一起,让她很是头疼。去京郊的路上她依旧心事重重,不时将头别向窗外。
或许这片山清水秀安静之地能够抚平纷乱的心绪吧。
“我们到了。”
姜舜最先下车,看到这个比京中姜府时日还长的旧庄子,目光所及皆是过去与亡妻共同的回忆,不论何地都有亡妻的影子,许多往事不禁浮现在眼前,难免伤怀。
毕竟姜离的母亲就葬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地方,以往每次他们生辰之前都会来到此地祭拜,小住几日。
“相爷,公子们,小郡主,你们来了。”
一个年长的嬷嬷走上前来,热络地抚上姜离的手,眼睛里闪着泪花。
姜离早就看到她了,她是早先跟着娘亲的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只是后来年纪大了身子不适合继续伺候人了,姜舜便把她放到这个庄子上来养老,也是守着亡妻之意。
姜离的母亲是大昭南初公主,她自然是大昭的小郡主,只不过,她一直不喜欢以此标榜自己,姜离的母亲去世的早,而且她的名声一直不好,脾气也很是暴躁,京中的人已经没有人记得她曾经也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了。
也只有一直将母亲放在心上的嬷嬷还记得。
“金嬷嬷!”
姜离自前世嫁后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个嬷嬷了,其实前世里,姜离看这个嬷嬷要比姜府众人亲多了,但在嫁人后,秦胥不喜她经常出门,但也没空陪她一起,她就再也没能来过这个旧庄子,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因此这次见到她觉得甚是亲切。
“小郡主都长这般大了,好啊!”
金嬷嬷泪眼婆娑地看着姜离,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鬓发,生怕她突然消失了似的。
“相爷,庄子中一切已准备妥当,还请各位公子姑娘前去歇息片刻,午饭很快就好。”金嬷嬷只情绪激动了片刻,在看到姜离身旁的姜舜时,很快就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做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引着大家进了庄子里。
娘亲,女儿重活一世,终于知晓家人才是我需要好好珍惜的。
前世女儿受尽苦楚,一朝重生,不知是不是娘亲在天上保佑女儿?
娘亲放心,纨纨一定照顾好爹爹,听哥哥们的话,不让他们担心,守护好姜府!
庄子后,一处有山有水的绝妙之地,一座坟茔安静地躺在那。
一个瘦弱的身影跪在墓前,满面泪水模糊了眼睛。
以往姜离每次来这都是看着姜舜悲伤欲绝,自己前世却从未在母亲坟前大恸过。
今朝不知为何,到此地后,总是觉得好似与母亲有了很深的联结。
可能是鬼门关中走过一遭,这一生懂事了许多罢。
姜离哭着将母亲生前爱吃的桂花糕放好。
“娘亲,虽然我们并未见过,但我在爹爹的书房中见过您的画像,你好美好美,他们都说女儿长得与您很是相像,娘亲看,我们像不像?”
有些料峭的春风吹着干枯的未冒绿的枝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似是无声地回应着少女的心事。
“娘亲,纨纨最近真的很乖,不胡闹了,娘亲一定也很想念爹爹吧,纨纨会替您守护好爹爹,守护好姜府的,娘亲在天之灵,一定也会陪着我们的,对吗?”
除她外,再无第二个人的声音,只有风不停地吹着山间的枝桠与河水,将女子的声音带着飘向远方。
坟茔旁,一棵高大粗壮的桂花树后,一男子悄然伫立其后,他就这般静静地听着女儿与亡妻的悄悄话,倏尔泣不成声。
夜已深了,只是有人还睡不着。
“金嬷嬷,你能否再多与我说些娘亲的事,我好想多知道些有关娘亲跟爹爹的事情啊。”
姜离身穿浅碧色的月华锦睡袍,夜间风凉,她还披着一件雪狐绒披风,抱着晴欢刚给她塞的汤婆子,坐在床上不肯睡入睡。
“我的姑娘啊,是当年城中久负盛名的小公主……”
金嬷嬷摩挲了下姜离的脑袋,便靠着她的床坐下来,安静地说起了当年那段事。
“那时圣上还不是太子,却与相爷是很好的挚友,公主也就是通过圣上结识的相爷,当时向先皇求娶之人多的能从宫门排到街上去…”
金嬷嬷眼中都浸满了亮晶晶的东西,姜离看着金嬷嬷,脑中无限地想着当年京中南初公主的风华绝代。
“后来啊,公主坚决谁都不嫁,偏偏等着沙场征战的相爷,可却传来了相爷战死的消息,”
“这怎会?爹爹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
姜离打断金嬷嬷的话,爹爹早年间的英勇事迹谁人不知?
若不是娘亲阖然长逝,爹爹怎会从自由的封地退回朝中?
“小小姐,公主当时也是打死不信的,当时与西域番邦一战,我朝并非有十分的把握,当年相爷为镇边大将,圣上一同前去,捷报传来时,当今圣上九死一生归来,声称,相爷是为了救他,舍命陷入敌军的圈套!待破敌后,圣上寻了多日未果,不得已才回朝的。”
“竟是为了救皇帝舅舅?”
姜离向来不知爹爹的此等事,就是前世里她也未曾听闻过,身为女儿,实在是汗颜,她竟从未真正关心过自己的爹爹。
“是,当时圣上大悲,为相爷准备了极其奢华的葬礼,公主悲痛万分,很快就病倒了,卧床不起,寻遍名医都药石无救…”
金嬷嬷摇了摇头,那时候她真是害怕,若公主一病随着相爷去了也未可知。
“那后来,爹爹是如何?”
姜离充满了好奇与疑惑。
“后来,原以为此事已成定局,但是相爷却突然回来了!虽是一身的狼狈,但好歹是平安归来。当今圣上喜极而泣,立刻就将此事告知公主,公主的病才渐渐好了起来。后来啊,公主便嫁给了相爷,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实是当年京中一段佳话。”
金嬷嬷拿衣袖蹭了蹭眼睛。
“娘亲与爹爹,向来是情意甚笃,佳偶天成的。”
姜离带着哭腔笑着说道,她的爹爹玉树临风,一身武艺,果然娘亲眼光是极好的。
只是自己就不像娘亲有这般识人的本领了。
“谁说不是呢,可惜啊公主福薄…”
金嬷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得避过头,在一旁静静地抹着泪。
“娘亲福泽绵长,她一直活在爹爹心里,活在我们心里。”
南初公主是在生育双生胎时,虚耗太多,元气不足,在终致难产离世,但姜离姜霄从未将母亲的死怪到自己身上,这也归功于姜舜从未怪过他们,并给予了双倍的爱,他姜家众人才都长得这般好。
“是,小郡主说的是,好了夜深了,快睡吧。”
金嬷嬷将泪不动声色地抹掉,给姜离掖了掖被角,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可今夜,注定无眠。
“今日吃饭,怎的未见大哥哥?”
姜离打着哈欠出来,发现饭桌上少了个人。
“奕王说寻他有急事,一大早便快马回去了。”
姜庭安回答道。
“这个奕王老是与大哥哥在一处,不知干些什么…”
姜离小声嘟囔着,可这话却被在座的各位听了个清楚,姜舜眼睛登时瞪大了。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姜灵瀚与徐家蔚柔小丫头的婚事已然定下来了,便很快打消了自己心里那个奇怪的想法。
“好了别管你大哥了,快来吃饭。”
姜舜招呼着精神不太好的女儿坐下,给她盛了碗她最爱的红豆糯米圆子。
碗尖上还点缀着朵朵桂花,甚是诱人,姜离不做他想,餍足地吃起来。
早饭时辰刚过,突然收到了大哥差人送来的信函。
送信那人穿着奕王府的装束,信上写着朝中急事,请爹爹与二哥归去。姜舜脸色凝重,此信确实是灵瀚的笔迹。
若非急事,灵瀚绝不会再写信来请他回去的,难不成朝中真出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尤其灵瀚又是与奕王在一处,让人难免想到皇位夺嫡之事。
当下再无犹豫,只留下姜霄与姜离作伴,二人快马加鞭前往京中。
待他们出去一刻钟后,不知为何姜离心里感觉到十分不安,总是觉得有事要发生。
“三哥哥,不若我们也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支援爹爹他们。”
姜离焦急地来回踱步。
“正有此意。”
姜霄早已套好了马,姜离不会骑马,便准备了驾车撵。
“小郡主路上千万小心。”
金嬷嬷拉着姜离的手情深意切地关心了几句,便放他们向着京中去了。
二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姜离心中直打鼓,她坐在车驾中紧紧攥着衣裙,手中已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心中不断打着鼓,京中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前世的许多事姜离已然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但也无声地影响着后续事情的发展,不论事情如何变化,一些关键节点的大事还是会发生的。
她记得这段时间内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到底是什么事呢?
北风吹动道路两旁的树杈,发出些不同寻常的响声,姜霄顿时集中精神,时刻注意着两旁的情形,驾马驱至马车旁。
“纨纨,情形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