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姜离就是姜离,一直都存在,前世是她,现在也是她。
可是为什么,她回想起来,却无法解释自己当初作出的愚蠢行为是出自怎样的一种心绪。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咬住下唇,眉头簇在了一起。
缠乱着纷杂的心绪,在那颗夜明珠的柔光下,姜离硬是辗转到寅时初才缓缓睡去。
初六这天一直到辰正十分,晴欢才将她的姑娘摇醒,不是她不想让姜离多睡会儿,而是今日要出门前去林府赴宴,若是再不起,可就赶不及了。
不多时,姜离已经在众多小丫鬟的搀扶下坐在了梳妆铜镜前,眼睛一点都睁不开。
“我的姑娘啊,昨个儿夜里几时才睡啊,看这眼下的乌青,一会儿上妆遮都遮不住!”
晴欢替姜离净面后,手中端着精巧的小脂粉盒儿,正仔细地为她上妆。
几乎是全程晕晕乎乎的姜离,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上好了妆。
脑后上方梳了个简单的随云髻,两旁另取两绺墨发作垂挂髻,相交汇的地方插了一个珍珠玲珑八宝簪,斜插着赤金如意点翠步摇,很是简单大方,但同时又不失尊贵。
今日所配衣裳是略鲜艳点的颜色,一身锦绣海棠花珍珠长夹袄,外间披了件白狐毛织赤霞锦披风,配上晴欢今日在她额间点缀了梅花状的红花钿,很是光彩夺目。
“我穿成这样,有些张扬吧?”姜离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自重生以来,她已经很久不穿这种鲜艳的颜色了,一是太过张扬,少不得被小人莫名其妙地当做目标来陷害,二是前世因自己,姜家树敌不少,虽说,圣上的宠信不是假的,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到底会不会引火烧身呢?
“今日这衣裙乃是相爷特意交代了的,说要让姑娘好好装扮着。”晴欢拍拍手,仔细地从上到下端详着姜离的装束还有无不妥,似乎很是得意自己的手笔。
罢了,既是父亲交代的,还是不弗了长辈的好意。
三个兄长已在外等候,姜离加快了脚步,“哥哥们好快,是纨纨拖沓了。”外间的风很冷的,纵然姜离已经抱上了汤婆子,从潇湘苑中走到门口,还是觉得手已经没有刚出门时的温度了。
“我们几个倒是无碍。”姜庭安背着手笑着安姜离的心。
“今日一大早奕王殿下传信来说,约了父亲与我前去王府商议要事,今日林府这宴,就由你们三人前去,”说着转头向两个男子说道,“如今咱们家时刻都被人盯着,林府邀约定是有什么隐情,虽说放长线,钓大鱼,说严重一点,你们几个就是饵,但是定要照顾好纨纨。”
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子笑着称是。
姜离心里热热的,看着三个兄长,他们都笑意吟吟的,大兄力猛强,上阵一十当,二兄文清隽,朝堂随波浪,三兄气食牛,宾客皆回头。
他们三人,都被姜父教养得很好,人中龙凤,能文能武,若说京中若说姜家子嗣第二争气,那就没人敢说是第一。
姜离与两个兄长乘着马车,很快便到了占据城中东南街一半面积的林府。
姜霄最先跳下来,姜庭安站在车前,伸出手,让他的小妹扶着他的手腕缓缓下车。
敕造护国公府。
前世这张牌匾姜离很是熟悉,苏婉婉应当是恨毒了这个林清禅吧,林国公作为朝中举足轻重的护国公,拥有先帝敕造建府的恩德,恒王不知拉拢了护国公多少次,终于在娶了林清禅后,这恒王的势力终于逐渐壮大。
在苏婉婉将姜离控制住以后,恒王为了稳固与林国公府的关系,便托林清禅于林家旁支中选了一个女孩子,许配给了秦胥做妾,听闻那个林姑娘也是一个厉害的主。
不知她们二人最终鹿死谁手?
可惜,前世的姜离并未在这种事上多加思索,如今竟是参透了不少的事情。
这次林家设宴,不知这几个人会不会遇见?
“林伯父,久闻林府中梅林盛名,今日终于能够得尝一见。”姜庭安已带领着两个弟弟妹妹上前去跟那个白胡须子老头打招呼了。
“好啊,庭安,这是那对同胞小兄妹吧!都长这么高了。”林正允自来便很是正经,就连跟小辈们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
姜霄姜离闻言便屈身行礼。
“家父身体不适,家兄待家照看,病中家父仍念叨林伯父摆宴一事,便派了我三人前来,一是不辜负林伯父邀请之美意,二是顺便替他老人家探望一下他的正允兄长。”
姜庭安热络地与林老国公说笑着。
“二哥在外果然是能说会道啊!”姜离微凑到姜霄的耳朵边悄悄说着。
“二哥怎么说也入朝为官一年半载了,看来在家里不说话原来是在朝中说多了。”姜霄也嘀嘀咕咕地回应姜离。
姜离抿嘴点头赞同姜霄的话。
直到姜庭安向两小只射来一记眼刀。
他们两个终于闭了嘴。
由林府家丁接引着几人由前门穿过厅后的宽敞庭院,映入眼帘的是金顶琉璃的屏风,直将前门与前厅隔开,屏风错落有致,别有一番精巧华丽的感觉。
姜离几人入座前厅,已然是到了不少人,朝阳、永乐二位公主,薛李二人,林清禅则在主人位招呼着前来的客人,姜离不禁心中冷笑,前几日用那等低劣的手段设计于她,被她当众拆穿便也罢了,前世里,林清禅每次邀请,她可是从未赏过脸的,久而久之,林清禅便不再邀请自己了。
今次,不知为何,她居然一连邀请姜家四人,不知打的什么鬼算盘。
“久闻林国公府上的舞姬不仅舞艺高超,就是作词作曲也不在话下,今日不知可否有幸能够一观?”李岑坐在薛常景身旁磕着瓜子,一边吐皮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正在喝茶的薛常景,那茶险些就晃出来溅到薛大公子的衣衫上了,成功地得到了薛常景的一记白眼。
“李大公子倒是高风亮节啊,竟一点都不记仇。”门口走来一翩翩少女,声音很是悦耳灵动,顶着两个灵动的双螺髻,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面庞稚嫩地好像能掐出水。
是她!
姜离晦暗的眼眸亮了亮,怎的林府竟能请得动这个小家伙?
“不知安定长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林清禅虽说善妒心思多,但是京中千金名门,她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这安定长公主何许人也,她可不敢得罪。
“林小姑娘的意思是本宫不识大体了?”安定长公主岁数不大,可是威压却是很足,她在林清禅行礼之时,已然迈着自信悠扬的步伐坐到了最上位。
众人皆站立起来,尊敬屈身拱手行礼,林清禅立即不敢再言语,红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应对。
姜离偷瞄着其他人的反应,姜家两个儿子定是谦卑恭敬,朝阳、永乐两个公主虽然很是尊敬地拜见她们二人的小姑姑,但是可以从朝阳公主的脸上看见一抹并不甘心的神色。
李岑自是也知晓这位长公主平日一贯的作风,自然是丝毫不在意她入厅时所说的话,也很是识礼地行礼拜见。
目光前移,却在投向薛常景的那一刻忽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探寻,了然,姜离立刻收回目光。
“小女礼数不周,望长公主殿下海涵!”
雄浑有力的男子声音自厅口传来,那林老国公已然是替自己的女儿撑腰来了。
“林国公不必如此拘礼,本宫不过与诸位姑娘们说笑几句,并无它意。”虽然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此时此地,无人可出其右,但是林正允好歹是自先帝时就得封的老国公了,饶是长公主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长公主垂爱小辈,我等心沐皇家天恩!”
林清禅还是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的,眼看着自己老爹给搬来了台阶,还不下,更待何时。
“入座!”
座上那人沉默了一瞬,并未开口,只是她身旁严肃的女官大喊了一声,众人皆不再拘礼,回身坐下,只是人人都脸色正经,不苟言笑。
“本宫听闻国公爷府上的歌姬甚是出色,不妨叫来一观?”
林国公点头称是,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得命出去,不一会,便有一群罗衣翩翩的女子扭动着轻盈的身姿前来,丝竹管弦乐声渐起,缓和了厅中压抑的气氛。
姜离捧起茶杯,在热气氤氲中垂眸沉思着,这个长公主的心思实在是捉摸不透。
说起来,她该喊这安定一声姨母的,只是她小她三岁,平日里又不曾来往,只碰见了恭敬地喊一声长公主殿下就是了。
她不是没有打听过此人,只是安定长公主在前世中的存在感就极低。
姜离记得她是圣上最小的一个妹妹,乃是先帝一妃嫔的遗腹子。
得蒙当今圣上仁德,又早早地为她定了封号,封了安定公主府,很是宠爱,因此,这个长公主的份量极高。
只是,前世中,这位盛宠之下的长公主为了止战,不得不嫁入小国,被迫和亲,再未能回大昭。这是姜离所了解的全部了。
只是如今,形势会变得不一样吗?
思虑中,一口浓香的雨前龙井将姜离从回忆中拽回来,透过微小的氤氲热气,可能是错觉吧,她感觉到似乎上位那人正在盯着自己,抬起头看去,却是连一丝目光都探寻不到。
不多时,舞曲已渐入佳境,十余个舞女迈着款款莲步围成一圈,配着粉色的舞衣,似是一朵莲花栩栩如生,众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丝竹之声渐高渐急,舞女们的脚步加快,好像是一朵旋转着的粉色莲花,正在大厅中盛放着,很是美丽。
“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李岑率先拍起手来,脸上的赞赏之色不言而喻。
花瓣急转,花心渐开,就在众人被那花心吸引了注意力时,就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那花心之中竟然冒出来了一抹更嫩更红的莲蕊。
看清那人的脸时,姜离的茶杯在手中紧握,直到再也使不上力气,整个手指都变得苍白。
“苏姑娘?”姜庭安也有了一瞬的讶异。
只见那抹嫩粉色身影轻移莲步,便旋转出圈,凭借着出色的身姿,纯熟的舞步,身旁十余朵粉色花瓣竟都抵不过这一人的风华。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一舞毕,鼓掌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姜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中秋夜宴苏婉婉未能抢夺露脸的机会。
原来还不死心,不能在宫宴上露脸,在林国公府出出风头也是好的。
“不知苏姑娘的舞姿是否能够得到诸位的赞赏啊!”
大家将目光移向说话之人,只见厅外踱步而来一华服男子,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个五官很是精致的男子,他们二人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大厅中央,只见为首的那人对着座上之人行了一礼,道:
“姑母安好!”
来人正是恒王与新科状元郎秦胥。
在座除了安定长公主,朝阳公主,旁人皆站起身跟随着屈身行礼,待恒王礼毕后,众人齐喊:
“恒王殿下安!”
“竟然是凌云府中的舞姬,自然是胜过寻常舞女千倍。”长公主对恒王的语气很是亲昵,这种现象让姜离心中敲响了警钟,恒王一党定始终都是姜离的对立面,生死一瞬,不可不防。
“姑母过誉了,此女名叫苏婉婉,乃是小侄于西北游历时所相识,其身世很是坎坷,便出手相助过多次,后在京中相遇,闻其无处安身,一身舞艺无人欣赏,便推介她来此献舞,只不污了诸位眼睛便就是最好。”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其中谦卑恭谨的意思,只是他为何在地位超然的长公主殿下面前这样说? 不就是想为这个献舞之人求得名利吗?在座的人谁不是自小看惯了这种技俩,习以为常罢了。
“如此美妙的舞姿,无人欣赏岂不可惜,不若本宫封她为,莲花娘子,何如啊?”
虽是小小年纪,但自小长在深宫,安定长公主自然是深谙此理,正得圣上宠信的二皇子恒王,便卖他个顺水人情又如何?
好啊!苏婉婉!刚在那奕王府中好好地演了一番温柔体贴,身世可怜的孤女大戏,如今这么快就又投靠了恒王,攀上了这棵大树!
不愧是前世将她送进鬼门关的人!
姜离心中怒火渐起,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阴沉着脸,她好想杀人啊!
“长公主亲封的莲花娘子舞艺自然高超,只是不知,”林清禅讨厌的矫揉造作的嗓音又响起来,她说着话故意一顿,眼神由刚刚看向长公主的恭敬转向姜离,众人皆被她的声音吸引,她突然的停顿,让在座之人都向她看去。
在齐刷刷的目光中,她低头轻笑着,转而看向姜离,眼中尽是轻蔑,她先是轻笑出了声,然后缓缓开口。
“南初公主之舞冠绝天下,不知莲花娘子是否能赛过她的女儿呢?”
此言犹如惊天炸雷,响彻厅前,久久无人敢言语。
放肆!
贱人竟敢!竟敢拿此人与她的娘亲相较!
姜离怒目而视,腾地站起身来,面中燃着浓浓的怒火,好似要将这几人拆吃入腹,扫射在座的人,谁的面色都不好看,苏婉婉已谦卑地退至一边,好像不想搅和进这场口舌之争。
安定长公主还是一脸的气定神闲,并未看得出有什么情绪。
恒王与秦胥就站在厅下,恒王一脸的无所畏惧,那秦胥依旧是一脸令人讨厌的表情,明明很期待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但却表现出一副谦卑恭谨地样子来。
令人恶心。
相比之下,那李岑倒愈发显得表里如一似的。
在座之人,或看笑话,或面无表情,或有一丝担忧,但是他们的目光皆看向这个怒气冲天的小姑娘和她身后的两个男子。
是了,姜庭安和姜霄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站立起来,向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在姜离的身后,三人皆面色阴沉,似有滔天怒火要将这大厅燃烧殆尽。
姜离忍无可忍,只想上去给这个贱人一巴掌,就在她的脚步刚要踏出去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臂,回头一看,姜庭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林清禅!放尊重些!”
姜庭安踏出一步,拉着姜离的手将她轻拽到姜霄的身边,他站在二人身前,瘦弱但修长的身影在姜离二人的身上投出长长的光影,姜离抬头看着自家二哥的身影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就是被家人保护的感觉。
这就是姜家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