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低下头,声音低低地重复着奕王刚刚的话,但语气之间甚是落寞。
“嗯,姑姑小住之时时常于院中起舞,我便常常坐在宫中那棵最大的桂花树下看着她,她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问我饿不饿,痛不痛的人。”
奕王少有的谈起自己的过往,今日他看到往日那般温柔的人已然枯骨黄土,心里已似针扎一般。
自五岁后,他便再也未能得见她真人,也再无人问他痛不痛。
“我从未吃到过娘亲做的桂花糕,也从未见过她惊为天人的舞姿,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抱过我…”
姜离低垂着头,眼睑也垂下,甚是落寞。
“南初姑姑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她对我都那般好,你是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女儿,她已然将全部的爱都给你了。”
奕王很少说这么多话,也很少说这么煽情的话。
今日不知怎的,可能是姑姑往日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也可能是他看不得她的女儿这般难过吧。
姜离闻言抬起头,已然有两行泪顺着她白嫩的脸蛋滑了下来。
泪珠吊在下巴上,阳光照耀下似珍珠一般,看的奕王心头一紧,她,哭了。
不知什么东西作祟,奕王伸出手,轻柔地将那亮晶晶的液体拭去。
姜离看着奕王的眼睛,带着哭腔问道:
“真的吗?”
少女的面容本就与她的娘亲很是相似,如今梨花带雨地站在他的面前,搅得他心中泛起阵阵的涟漪。
他终究是心软了,眼神少有地散发着温柔的光辉看着她。
“当然,姑姑定不喜欢看到你哭,她可是要心疼坏了的。”
以往常常出言阴阳怪气的奕王如今说话却甚是温暖,让姜离有些不太习惯。
但她听到这句话时,脸色便由阴转晴地笑了。
是啊,娘亲拼了命将她与三哥哥生下来,定不是让她垂头丧气哭哭啼啼的。
娘亲定是希望她能活的像太阳一般,明媚善良。
看到眼前的少女终于笑了,奕王的心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平日里他总觉得她吵闹,便逗着她玩。
今日看她这般哭泣,却是没有半点逗弄的想法,他只想能让她停止哭泣,只要她开心,他愿意做任何事。
下午的阳光柔柔的,金黄色的夕阳照在林间。
饶是还未出正月里,倒也没有太冷,长身直立的男子看着终于绽放笑颜的女子,也定定地浅笑着。
这画面任谁看了都觉得甚是美好。
“谢谢你,奕王哥哥。”
姜离少见的对他甚是客气,毕竟她从小便对娘亲了解的甚少。
为避免爹爹伤心,他们兄妹是从来不会在爹爹面前提及娘亲的。
所以她每年来到这庄子时便缠着金嬷嬷为她没日没夜地讲关于娘亲的事。
可饶是如此,她仍然想了解得多一点,再多一点。
因为金嬷嬷嘴里说的,往往是她作为一国公主如何如何。
而她,想要了解的是她的娘亲,一个活生生的,在烟火气中生活的娘亲。
从来无人告诉她,娘亲会做桂花糕,娘亲会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娘亲会常常在院中跳舞…
可今天奕王跟她说了这一切,她才看到一个于生活中活生生的娘亲。
她是那般善良温柔的女子。
她在姜离的心里不是高高在上的大昭公主宁南初,而是她姜离的娘亲。
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娘亲。
“嗯,总算是在你嘴里听到一句还算是中听的话。”
奕王果然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样子,其实他真的看不得她这般难过,便在刻意的逗她开心。
其实奕王如何不知道她心中的难过呢?他也是自幼丧母,十几年间,也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啊。
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姜离果然噗嗤一声地笑出来了,她默默地想着还不是因为你平日里说话也不中听。
但她并未说出口,而是笑着看向他,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奕王并没有那么讨厌了。
她甚至还有些理解大哥哥为何这般与他交好了。
二人迎着夕阳从后山上下去,一路上的气氛已然不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反而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在二人之间流转,让人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暖意来。
姜离心中不禁想起来之前大哥哥曾于她说过的有关于奕王殿下的身世。
他也只是说奕王殿下还在襁褓中时他的母妃就病死了,此后他是如何长大的不免让人有些不忍去想。
在那宫里熬着日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离抬头看着前面身姿挺拔的男子,他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比大哥哥还高几分。
自己与哥哥们还有父亲的陪伴,想来他这些年过得甚是辛苦吧。
突然姜离便释怀了,她心里再没有因为娘亲而吃奕王的醋了。
娘亲的温暖给过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不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吗?
娘亲的爱无处不在,如今她温暖过的人就在她的前方,为她清除这路旁的枯败树枝。
不只是奕王哥哥,还有爹爹,哥哥们,她在后面安安稳稳地走在他们替她划定的安全圈子里,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娘亲,他们这般爱护我,定少不了您的原因。
原来这就是家,这是他们付出过许多心血的安稳的家。
他们努力着为她创造一个没有危险的世界,她也在努力着不给家人拖后腿。
天边只剩下半轮残阳了,姜离看着不远处的庄子,知晓他们已然快到家了。
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
“三哥哥,带上这个。”
姜离将几只鸟笼提来放到姜霄的手上,里面有几只活泼乱叫着的鸽子,甚是可爱。
此次出征,姜霄便早已按捺不住,自告奋勇也要一起去。
他已然十五岁了,像大哥一样上阵杀敌便是他自小的理想。
如今眼看着姜离也懂事许多了,便与父亲商量后,也要跟着去战场上历练一番。
“这不是那年咱们救了的那几只鸽子吗?”
姜霄接过那几只笼子,交给身旁的人。
“若有何事,便传信回来,我与爹爹在家中等你们的好消息。”
姜霄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到姜灵瀚那边已经跟徐蔚柔告别完毕,便准备驱马前往发兵之处。
“放心吧!”
姜家两兄弟身着铠甲,迎着晨光回头与身后的人们告别。
天还未大亮,姜府门口处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
直到消失在巷口尽头,看不见了,众人都不曾挪动半分。
向来出征之人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军百战死,独留闺阁梦中人。
战争残酷,再厉害的将军,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期盼他能够击退敌军,得胜归来。
可只有家人才会担心他的安危,他的康健。
姜家一家五口,如今已有两人即将奔赴战场,留在家里的三人怎能不担心。
况且早就听闻此次敌军来势汹汹,怕是一场硬仗。
轰隆隆的擂鼓之声传来,是校场圣上在为他们送行。
少见的天上开始飘雪,姜离抬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洒下来,似飘絮轻盈。
她伸出手,接住了柔柔地落下来的雪花,瑞雪兆丰年,想必此战定会胜。
校场之上,雪花飘落。
即将出征的将士们皆身披铠甲,乌泱泱地站在大昭最大的校场之上,将平常甚是空旷的地面占的满满当当。
为首的便是那个现如今最是受圣上宠信的八皇子奕王殿下宁凌周。
金甲加身,银盔之下那张脸虽有些白嫩,但却不失坚毅。
他的眉眼之间甚是严峻,雪花落在他浓密的剑眉之上,首次作为将领出征,所以他甚是认真。
随后便是姜家的两个儿子,他们分别站在宁凌周身后,一左一右。
三人的表情同样的严肃,他们和身后无数的将士们。
全都汇聚在此地,听他们的圣上向他们说出最后的鼓舞之言。
一番慷慨陈词后,将士们齐声高呼:
“击退敌军,守我国土!”
一遍遍的呐喊,将军中的士气拔到了最高点。
直到圣上祭天完毕,众人知晓踏上征途的时刻便到了。
他们要为大昭国,为自己的家,舍去性命去换来最难得的和平。
这便是每一个将士的命运。
三个英姿挺拔的少年带领着这万人军队,向着他们熟知的边境进发。
“纨纨生辰吉乐。”
二月初八是姜家兄妹的十五岁生辰,姜霄便就在边境度过了,但他们仍不忘给姜离准备生辰贺礼。
信鸽从边境飞回,带回来家人的讯息。
知晓家人平安到达边境,姜离的心放宽了不少。
毕竟出征不是小事,她的心一直高悬着,又担忧着苏婉婉那起子奸诈小人是否会趁虚而入。
所以这阵子她一直睡不安稳,提心吊胆。
不知三哥哥收到我亲手做的衣衫没有?是否喜欢?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晴欢将门打开,原是大公子院中的张管家。
只见他身后带着十余个小丫鬟们,手中皆抱着些精巧的礼盒。
晴欢一看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便笑盈盈地迎他们进来。
“大公子遥祝小姐芳辰。”
一群人低着头走进来跪下,他们齐声地喊着,这声音将出神的姜离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大哥哥准备的吗?”
姜离脸上很快便堆起了笑意,原来大哥哥早已准备下了给她的生辰礼。
“是的,小姐,大公子说了,以往小姐生辰他甚少在府中,便将以往错过的那些都在今年补上。”
张管家笑的脸上堆满饿了褶子,他慢悠悠地为姜离介绍着。
“这是大公子在边境偶然得到的一串红玉珊瑚手串,想着小姐配红色是极好看的。”
“这是大公子特意在城中最好的首饰铺子中专为小姐打造的一副钗环首饰,价值连城倒在其次,关键是这发冠上的鸽子血极为难得。”
张管家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这些稀罕物儿。
姜离一件一件地看过去,但却一眼便瞥到了最后那个精致的木雕鎏金的盒子。
“这是大公子特意嘱咐的最后一件,也是极贵重的礼品,让我好好地交到小姐手中。”
只见张管家将那盒子掀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白色布料制成的小兔子。
只有人的手掌那般大,却很是精巧可爱,姜离将这兔子缓缓的拿到手上,软软的。
小白兔惟妙惟肖,那双红色的眼睛都是用了极好的红色丝线绣上去的。
“这是?”姜离心中有了些许的猜想,但她有些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回小姐的话,这是大公子幼时夫人亲手制成的小玩意儿,常来逗着玩,大公子甚是喜爱,如今它便是小姐的了。”
张管家依旧笑意盈盈的,一脸的褶子,慈祥地看着眼前已然眼圈红红的姜离。
这是娘亲亲手所绣,亲手所制,原来娘亲的绣工也这般好,她该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姜离将小兔子贴近自的心口处,她似乎能够感觉到娘亲身上的温度。
娘亲的味道,令她的心都变得暖了。
“大哥哥有心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了。”
姜离的眼眶已然红了,这许多年,她从未感觉到来自母亲的温暖。
前世她性情大变,除了父亲与大哥哥,再无人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
所以她除了每年从金嬷嬷那里拼命地打听娘亲的事,再无其他的渠道。
今生,姜家的所有人都宠着她。
可她依旧不愿在家人面前提及娘亲,这是爹爹毕生的伤心事,也是哥哥们不愿多提的事情。
她也不忍家人伤心,所以便乖乖地不提。
只是她知道,越是不提,这伤疤就越深。
大哥哥将这幼年的布偶兔子赠予她,便是体贴她一番思母之心,怎不算是一番苦心。
张管家看全数的礼品已然送到了,便带着下人们出去了,独留下姜离一人在房中揣着小兔子愣神。
“发什么呆呢?”
姜庭安从门外进来便看到姜离呆呆地坐在窗前,那眼神空洞,分明已然神游天外了。
“二哥哥!”
姜离收回自己的心绪,看着瘦削的二哥,便知晓他定也是来送生辰礼的。
欢呼雀跃着蹦跶到他身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他。
“这个送你。”姜庭安将手中拿着的字画盒子伸到姜离身前。
“什么嘛?人家生辰二哥哥居然送字帖?”
姜离嘟着小嘴,慢吞吞地将那盒子里的字画拿出,姜庭安看着她略有些嫌弃的模样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
姜离展开后,却发现这并不是姜庭安的手迹,姜庭安独爱山水画,这幅画却是一幅人像图。
其中有两个孩童,一大一小,他们在桂花树下追跑着玩闹。
树下坐着一位嫣然笑意的女子,她大着肚子,显然已快要临盆。
这是?!这是爹爹的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