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看着眼前的场景发出了感叹。
三岩寨虽然三面都环山,但是北面却有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存在,这里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自远处流淌而来,周遭皆是平整的草地,再远处便是笔直的树林。
虽是秋天,可遍地生长的野菊花到处都是,在秋日里开放,向天地展示着昂扬的生命力。
“是啊,孤月城最好的地界都让山贼占去了。”
奕王最会浇凉水了,这话出口,姜离再也找不到那种美好的感觉了。
她向他看去,只见他寻到了一块很是平整的大石,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掸了掸,便坐了上去。
现在申时已经过半,不知里面境况如何,可是二人也只能等待。
下午的阳光还是有些和煦的,虽然有些秋风凉爽,可是姜离穿得也还算厚实,便也跟了过去,那块石头极大,姜离坐在了奕王的背面,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京都之外的自由,真是难得。”
她不由得发出了感叹,是啊,前世今生,她都只是京都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从未涉身至外间的世界里来。
不好奇吗?
定是感兴趣的。
只是她不知自己看惯了外面的世界,是否还会甘心回京都后宅中做一个只会玩弄心机的女子。
“这虽然美,但是有机会可以让你大哥带你到大漠去看看,那里广袤无垠,一望无际,世间千奇百态,瑰丽山峦,壮美景色,都值得一看。”
奕王说着拿起手边一小石子,向河中扔去,姜离注视着石子远去的弧线,轻小的石子在水面上直划拉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打了四五个旋儿,才甘心沉沉落入河底。
“可以吗?”
姜离很是赞叹奕王的这手功夫,心中想着有机会定让他教教她如何做到让石子在水上打那么多旋儿的,同时又很是向往他们口中的奇美景色,毕竟在外奔波,抛头露面,从来都不是京都中的女子可以肖想的。
饶是她重活一世,对于这样的想法也是又渴望又逃避的。
奕王似是读懂了她心中所想,他轻轻笑着说道:“怕什么?你父亲不允?”
“父亲不曾阻挠。”
“那是你舍不下京都中衣来伸手的千金闺阁?”
“不会。”
“那是舍不下什么人吗?”
长久的沉默,让奕王有些心烦,也有些乱。
她舍不下谁呢?
姜离不知道,她咬紧下唇,脑中却浮现出了时宴的脸。
“奕王哥哥。”
噤声半晌后女子很是认真的叫着宁凌周。这般亲近的称呼只在姜离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从她的嘴里叫出来。
奕王很是期待她的答案,听到她这般唤自己,他惊喜地转过身来,只看见女子坐在石头上抱着双膝,就算背对着他,他都能感觉到这背影传来的丝丝愁绪。
“嗯?”他看着她的背影答应着。
“你会,好好对他的吧?”姜离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终于当着奕王的面说出口了。
是啊,就算她不能跟时宴在一起,她不能得到时宴的心。
可是她也想要时宴能够过得开怀。
她希望他可以快乐。
奕王摸不到头脑了:“你在说什么?”
姜离自嘲地笑了笑,“你别瞒着我了,我都知道了。”女子声音闷闷的仿佛在抽泣。
“知道什么?”奕王的脸上很少出现多余的表情,可是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愣在了原地,刚开始他还疑惑丫头在说什么啊?好好对谁?她这副仿佛知道了别人弱点的语气又是为了什么?
“时宴。”
这个简单的名字,从姜离的口中说出仿佛用了千斤的力气。
她心中还是痛痛的。
她好想时宴啊。
“他如何?”奕王心中似鼓点一般的心跳印证着他不平稳的心绪,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姜离终于问出口了?
奕王少有的慌乱了起来,他要如何与她解释才能避免尴尬?无数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只能寄希望与姜离说出口的下一句话。
“时宴与你,我都知道了,他为了你拒绝了我的情意。”
姜离已经快要哭了,她极力地在克制了,这是她这一生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她想要与他共度此生。
可是,她被拒绝了。
还是以这样的理由拒绝。
让她根本无法挽回。
是啊,若是时宴喜欢女子,她还可以争一争,可是现在,她如何去跟一个男子相争?
还是一个这般,貌美聪慧,身居高位者。
姜离今日又将自己的伤疤挖开了,本来以为远离京都,远离那个人,过几日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是伤口里面依旧是血肉模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姜离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奕王已经石化在了原地。
他知道为什么姜离这阵子一直对他有深仇大恨一样的了。
他知道为什么姜离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了。
他知道姜离为什么讨厌他了。
他知道姜离在伤心什么了。
她喜欢他。
她喜欢时宴。
这也没什么,可是最关键的就是,她说,时宴为了他!
什么叫为了他!
她竟真的以为时宴与他有什么吗?!
有什么?!
能有什么!
“姜离,我想你误会了…”奕王摆着手想要解释,可是他一出口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姜离打断了他的话:“殿下不必掩饰,我并未觉得时宴与你相互喜欢是一件为世间不容之事,这件事,殿下不必在我面前这般小心的,而且我觉得,时宴那般喜欢……”
她真是好善解人意啊!
她害怕他觉得尴尬,还出言宽慰他。
他好感动啊!
他该好好谢谢她吗?!
沉浸在凌乱当中的奕王真的懵了,不对啊,现在他不是应该反驳吗!
他在想什么啊!
“姜离!”
奕王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地喊着姜离的全名,仿佛这样他接下来解释的话语就足以让人相信。
他一把将姜离扳过来面对着他。
“看着我!”
姜离抬起头,眼中氤氲的水汽昭示着她的伤心。
“你听着,时宴只是我偶然救得,他又会跳舞,便安排在我的舞坊内为我打点,并非你想的那样!”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原来姜离一直生闷气是因为这个!
这个死丫头!
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啊!
所以她过去进出青楼楚馆便就是学会了这个?!
可是眼下并不是与姜离算账的时候,眼下要紧的是要与她解释清楚啊!
姜离眼神慢慢回笼,她开始思考奕王的话。
救命之恩?
知遇之恩?
所以时宴才这般维护他?
看着姜离还未回过味来,奕王接着说道:“我于乱世中将他救出,且给了他安身立命之所,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所以时宴才会那般地维护他?
所以时宴不会容许姜离诋毁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是她误会了?
姜离的瞳孔都瞪大了!
“果真…如此?”
话语中燃起的渴望让奕王不禁发笑,他真的很想给她一记暴栗。
“不然呢?!”
奕王的嫌弃之情已经渗出了天际。
所以是她猜疑了?
是她想太多?
是她一厢情愿地伤心了?
苍天啊!
那她这么久的伤心算什么?
“那时宴为何不与我说?”
是啊,时宴为何闭口不言?他若早点告诉她缘由,她也不会如此猜忌的。
“时宴是一个高傲之人,虽流落风尘,可气性仍旧不改,他怎会轻易讲出这般显露自己卑小之事?”
奕王打着哈哈,可是他也没有说错。
时宴本就是这样一个清冷出尘之人。
姜离歪着头思考着。
确实也有道理!
眼前的女子泪珠还在眼眶中闪动,可是神情间,已不似方才那样死气沉沉。
奕王不禁心中发笑,他想逗逗这个可爱的小女子。
“你就那么喜欢时宴?”
姜离很是骄傲地抬起头说道:“是啊,时宴教我跳舞,带我看灯会,为我做牛乳茶,他长得好看,琴声也好听……”
姜离一条一条数着,眉眼间都是笑意。
“停停停!”这场景让奕王很不舒服,姜离这般不吝地夸奖一个人也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时宴整日戴着那面具,你如何知道他长得好看?”
姜离顿住了,她思考着,突然很是认真地看向奕王,仔细地端详着,这样审视的目光让奕王心里发毛。
“说起来,时宴与奕王哥哥长得很像的。”
“哦?是吗?”奕王愣在了原地,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
“嗯,真的很像,奕王哥哥可还记得那年合宫夜宴,梅园中我说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嗯,记得,你且说,我与他哪里相像?”
姜离作思考状,她一边看着奕王的脸,视线滑落在奕王嘴唇上,说道:“你们的嘴唇都很薄。”
姜离认真的视线盯得奕王有些不自在,可是他依旧追问道:“还有呢?”
姜离视线转移到奕王的眉眼间,她正视着奕王说道:“眼神同样的凌厉,但时宴的眼神比殿下更放松些,更温和些。”
“还有就是…”姜离的视线向下审视着奕王的全身,他紧绷起来,不知为何,他很紧张。
就在姜离移开目光时,奕王的喉结上下翻滚,眼神一直追随着眼前这颗毛绒绒的脑袋,从未移开。
“你们的身形也像,但是声音不像,一听便知道是谁。”
奕王压制下内心的躁动,他低沉着声音问道:“说来听听。”
“奕王殿下的声音自是雄浑低沉,很是威严,可是时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很是好听。”
说到很是威严之时,奕王还有些沾沾自喜,可是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姜离那个开心到快要冒泡泡的语气简直让奕王有些气到爆炸。
姜离喜欢时宴一事,他很生气。
他知道这样很荒唐。
但是他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好了,打住。”
“不是你让人家说的吗?”女子无辜的神情让奕王再一次心软了。
是啊,好像是他要问的。
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论如何,那些个青楼酒肆你是不许再去了!”奕王真的忍不住了,他终于弹了姜离一个脑瓜崩儿。
嗯,解气了一点。
姜离吃痛地捂着额头,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奕王。
他如何知晓我去过康乐坊?
前几日,她只因心情郁闷跟薛常景一人去过。
好啊,薛常景。
你这个叛徒!
正在三岩寨中与山贼交涉的薛常景打了个喷嚏。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姜离心里现在美滋滋的,她已经开始期盼着回京了,她要去找时宴。
将心中的情意都告诉他。
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想到届时又可以与时宴像过去一样,时常一同喝酒弹琴,赏月听风,岂非人间美景乐事?
这蜜一样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你个没良心的,你哥哥现在可是为了你的善心深入虎穴,你还在这里想这些。”奕王有些气不过,他第一次见这个女子这般柔情蜜意的温柔小意,不知怎的,他真的很生气。
姜离立刻收敛了笑意,对,此刻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不知寨子里情形如何了。
话说这边,姜霄与李岑凭借着姜离给的提示,轻而易举地绕过后院的人群下了药,只是现在出去为时尚早。
他们二人便摸去了关着女子的柴房中将那些女子全部松绑了。
到时候迷倒山贼之时,逃跑的时候也方便。
太阳逐渐西落,金黄色的暖光打在姜离的身上,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口齿不清地叹息道:“三哥他们就不会像咱们这样享受美好的秋日午后了。”
“你放心,姜三公子与灵瀚一同并肩作战,我知晓,他很是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对付这几个小毛贼不成问题。”
奕王伸了个懒腰,嘴里叼着一根芦苇的嫩茎,男子宽大的手掌虚覆在额头前眼睛上方估算着时辰,饶是夕阳,温和中也带有些许的刺眼。
“应当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分了,估摸着快到咱们出场了。”
说罢,他们二人便从石头上下来,蹑手蹑脚地靠近山寨的大门,在一处最近的小树林里掩身等待。
果然,不多时,寨子中便响起了欢笑碰杯之声。
若不是姜离知道里头是一群山贼,这样畅快无拘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她还真的想体验一番。
“那药一旦入口,就算是一头牛,不出一刻,也会被毒倒。”
奕王很是灵活地爬上了树,树上挂着的叶子足以将他的身体掩藏。
“还有一会呢,我且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