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店坐落于鲁西北,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庄。随着农村经济的蓬勃发展,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宽敞的房屋,曾经随处可见的小土坯屋如今已极为少见,俨然成了稀罕的“古董”。
赵苘苘和孙安佐驾车抵达王家店时,正巧碰上高跷队在村外的广场上进行表演。
扮演新媳妇的是张田磊,他稳稳地踩着高跷,双手捂着“大肚子”,身子左摇右摆,脸上挂着羞答答的笑容,模样十分俏皮。不经意间,他一眼瞧见了孙安佐,瞬间认出这就是早上在路边帮他捡葫芦瓢的人。
待队伍稍作休息,张田磊解开高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孙安佐跟前,热情地伸出手,满脸堆笑地说道:“哟呵,这不是早上那位热心肠嘛!真没想到,咱们又在这儿碰上啦!”
“哈哈,确实挺巧的,又能遇见你们。”孙安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爽朗的微笑,有力地握住张田磊的手。
“看您这样子,不像是本地人呐,您是哪个村的亲戚呀?”张田磊好奇地探问道。
“是她那个村的。”孙安佐一时想不起村庄的名字,赶忙指了指身旁的赵苘苘,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噢——我懂啦!”张田磊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故意拖长了音调侃道,“我就说呢,原来是新女婿上门拜见岳母娘呀!嘿嘿!”
不过是萍水相逢,何必过于认真。赵苘苘一听这话,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娇嗔地把头扭向了一边,嘴里嘟囔着:“别乱讲。”孙安佐则只是微笑着,眼中带着一丝无奈,没有回应。
见他们没有搭话,张田磊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好,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尴尬地挠了挠头。就在这时,有人拿着手机朝他急切地喊道:“田磊,快过来,你快看看这个。”
“哎哟,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啦,有人找我。”张田磊如释重负,赶忙打了个招呼,匆匆归队。
“大哥,你还想接着看吗?”眼见踩高跷的队伍离开王家店,前往别的村庄表演,赵苘苘转头看向孙安佐,眼中带着一丝询问,“要不咱们回去吧?”
“这天色还早呢,难得来一趟,要不咱们在村子里四处走走,转转看看?”孙安佐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有什么好看的?赵苘苘心里暗自嘀咕,小嘴不自觉地微微撅起,但还是不太情愿地跟着他出发了。
走着走着,孙安佐突然转过身,轻轻挽起赵苘苘的一只胳膊,脸上带着一抹坏笑,凑近她耳边说道:“你看,他们都把咱俩当成一对恩爱的恋人了,要不咱们干脆将错就错,假戏真做呗?”
赵苘苘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拍了下孙安佐的胳膊,嗔怪道:“大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看你这一路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我心里都替你着急难受得不行,你倒好,还有闲情打趣。”
“哎呀,那能怎么办嘛?寻亲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果的事儿,总不能因为这,就错过欣赏沿途的风景吧?”孙安佐无奈地摊开双手,指了指路边的房屋,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瞧,这边的房子和南方的就是不一样。这边大多是四合院,不像南方,到处是两三层的小楼房,各有各的韵味呢。”
“这是因为地理环境不同造成的呀。”赵苘苘在南方待了半年多,还真没留意到这点。经孙安佐这么一提,她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如同真正的恋人一般,并肩在村子里逛了一圈。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座无人居住的老宅院前。孙安佐掏出手机,一边拍照一边感慨道:“像这样的土建筑以后会越来越少,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只能在回忆里找。”
见他径直从断墙处走进院子,赵苘苘想到他屋里摆满的那些陶器,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小跑几步跟上他,提醒道:“大哥,这里面不会有古董的,你可别指望在这儿淘到宝贝,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哈哈,你可真有意思!我就进去瞧瞧,看看这些老物件,感受感受岁月的痕迹,没指望淘到什么好物件。”孙安佐回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
赵苘苘见他执意要进去,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走进院子,东南角是一个猪圈,猪圈里横着一个由青石凿成的猪食槽。
尽管石槽上面落满了泥土,但孙安佐还是一眼就看出这石槽有些年头了。他兴奋地蹲下身子,拿出纸巾,轻轻擦去石槽上的泥土,只见上面露出莲花花纹,虽然工艺略显粗糙,却别有一番古朴的美感。孙安佐端详了一会儿,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可惜这石槽太沉了,而且离咱们住的地方又远,不然我真想找人买下来运走,摆在院子里,那得多有感觉。”
“大哥,你又不养猪,买这玩意儿干嘛呀?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把它当宝贝供着?”赵苘苘脱口而出,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冒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哈哈,你呀,想象力还挺丰富。不过,我看把这块石槽带回去,用来做盆景倒是挺不错的。”
听他这么一说,赵苘苘不禁想起曾经在公园里看到的用石磨铺成的石径。她暗自感叹:果然有本事的人,眼界就是不一样!由此也能看出,大哥的养父养母肯定不是平凡之人。
屋门紧紧锁着,窗户也用木板钉得严严实实。他们透过门缝向里望去,只见里面摆放着一些木制家具,都是些现代款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瞧了一会儿,两人便转身离开。
临走时,孙安佐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块石槽,眼中满是不舍。赵苘苘见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大哥,咱们的后备箱应该能放下这石槽,要不找人问问,买下来带走?也算是给这次村子之行留个纪念。”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孙安佐微微摇了摇头,心想,寻亲的正事都还毫无头绪,哪还有心思买石槽。
话说张田磊踩着高跷扮演了一整天的新媳妇,回到家后,尽管身体疲惫不堪,但仍难掩兴奋之情,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朝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徐静喊道:“妈,妈,我跟您说个天大的事儿!”
徐静听到儿子的喊声,赶忙从厨房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水珠,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问道:“什么事儿呀?瞧把你高兴成这样,跟中了彩票似的。”
张田磊几步奔到母亲跟前,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兴奋地说道:“妈,您快看看这个寻亲启事,我觉得这事儿说不定和咱家有关呢!”
徐静疑惑地接过手机,颤抖着双手,快速浏览着手机朋友圈里的寻亲启事,刚看完,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机“啪嗒”一声差点掉在地上。
她猛地丢下手机,烦躁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再提这事儿!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手机上的寻亲启事是赵亮明编写的: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我背着水壶走在麦田里的小路上,一辆三轮车驶来,把我抱上车后扬长而去。妈妈在麦田里看到这一幕,哭着追赶,却没能追上,就这样我被人贩子卖到了南方。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前来寻找亲人。如有知情者,请告知,必有重谢。手机号:15……
这寻亲启事上留有手机号,看起来不像是骗人的。
张田磊弯腰捡起手机,拿起毛巾擦着脸,语气略带焦急地说道:“妈,您说,这些年,您难道一点都不想大哥吗?现在他可能都找上门来了,您就一点都不想认他,见见他吗?您看这启事里说的情况和大哥丢失那天一模一样啊。您不是说大哥也是在麦田里丢的,也是被一辆三轮车拉走的吗?我有一种预感,这就是大哥,错不了!”
“一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哪能这么巧就是你大哥!你别在这儿瞎猜了,扰乱我的心。”徐静嘴上虽这么强硬地说着,但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啊,怎么可能不想!她努力平复着内心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激动,声音微微发颤地问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这个寻亲启事是你大哥发的呢?你可别搞错了,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妈,您想想,那天您给我讲大哥丢的事儿,我一直记在心里呢。这启事里的细节和您说的简直丝毫不差呀!我真的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就是大哥找回来了!”张田磊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眼睛紧紧盯着手机,满脸的笃定。
“唉,我不敢相信啊……当年你大哥才三岁半,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被抱走的场景呢?”徐静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害怕,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张田磊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心里明白: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就连他这个局外人一时都难以接受,不敢相信大哥真的找回来了,更何况是母亲呢。
徐静嫁给张田磊父亲的时候,张田磊刚出生不久。张田磊的生母因难产去世,是徐静来到张家,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张田磊拉扯大。
徐静嫁给张田磊父亲后,也曾怀过孕,却在收麦时抬袋子,不小心扭伤了腰,导致流产。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能怀上孩子。
外人都觉得徐静命苦,先是弄丢了和前夫生的儿子,嫁给张田磊父亲没几年,丈夫又因车祸离世,留下一老一少。村民们都以为徐静会改嫁,可没想到,她把张田磊当成亲生儿子,一直相伴至今。
徐静夜里做梦,常常会喊一个名字:“孩儿(海儿)。”
有一次,徐静瞪着直勾勾的双眼,对着张田磊喊了一声:“孩儿(海儿)。”这一声,把年幼的张田磊吓了一跳。
那时的他,摸着后脑勺,满脸疑惑地问道:“妈,孩儿(海儿)是谁呀?我小名叫磊磊呀。”
“孩儿(海儿)是你哥哥的乳名,他被人贩子抱走了,都怪妈妈没有看好他。”那一年,张田磊七岁,已经懂事了,徐静忍不住向他讲述了孩儿(海儿)丢失的经过。
“那天下午,我觉得天气凉快,就领着他去地里看看麦子熟得咋样,盘算着哪天能收割。”
“出门前,我给他灌了一壶水,还拿了半包饼干。当时我还寻思,就去地里一会儿,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后来才明白,人要是遇到不好的事,好像真的会有先兆,只是当时没留意罢了。”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领着他出门去看麦子。”
“到了麦地,他说想吃麦粒,我就让他去掐麦穗,挑嫩的掐。他走进麦地,说麦子扎手,身上痒痒。”
“我就让他出来,去地头上等着我。”
“那天,我给他脱了好几把麦粒,他吃得可香了。”
“临回家的时候,我突然想上厕所。就在我找地方上厕所的那会儿功夫,一辆三轮车开过来,把他拉走了。”
“我听到他的哭声,才发现路边的三轮车,当时我提着裤子,一边发疯似的大喊,一边拼命地追呀追呀……可还是没追上……”徐静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