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了半月。
这段日子里,陆凡的生活像被嵌进玄武门的青砖缝里。
晨起去药老那帮忙;晌午清扫祠堂;戌时还要去竹屋去施针。
晨光尚未爬上玄武门飞檐,后山药庐的湿气尚未褪去,陆凡便已蹲在青石板上,小心翻晒着一捧发苦的龙胆草。
“磨磨唧唧的。”
藤杖一声脆响,落在石板上,激起几只麻雀飞窜。药老拄着拐杖站在阶前,眼角余光扫过陆凡。
“昨儿的血蟾砂,未时之前送到丹房,否则……你这张脸可就别要了。”
“弟子遵命。”陆凡垂首应声,动作却更快了几分。
……
药老的药房归来后,陆凡又跪在祠堂擦拭青砖,汗水顺着鼻尖滑落。
祖师像手中的青黑色甲片被他穿绳系在腰间,藏在最里层的中衣下沁出丝丝凉意。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陆凡可算得闲,陆凡打算回去换身衣裳,一会还要去给林月婵施针。
\"陆大哥...\"小六子抱着红漆食盒蹭到廊柱后,神情微微凝重:
\"你要我熬制的药材...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这里面全部都是我从没见过的东西……陆大哥,你该不会……\"
“我没事!”
陆凡用袖口垫着掀开盒盖。他不动声色地从其中挑出两片发黑的茯苓,放了两块蜜枣进去,才说道:\"辛苦你了,小六子。\"
这食盒中的药膳,是给林月婵的寒毒所配。若非身有他职,陆凡绝不愿让别人插手。但最近药庐杂务繁重,药老神色连日沉重,似乎炼药遇到了瓶颈,陆凡实在抽不出身,只得托付给最信得过的小六子。
武学虽不是陆凡的强项,但是跟在药老身后多年,耳濡目染之下,陆凡对各类中药材的用法还是有些见识的。
当然,凭借陆凡那微薄的月钱肯定是买不起这么多名贵的中药材的,这都是陆凡开的方子,林月婵自己取药,然后陆凡再带回家中熬制的。
这段时间,林月婵也渐渐放下了对陆凡的怀疑,对陆凡的医学天分,还颇有刮目相看的意思。
陆凡压低声音,
“熬药时,可有他人知晓?”
“没有!”小六子拍着胸脯,“我特意在灶边点了延香,就算药老路过,也闻不出你吩咐的那些药材。”
陆凡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做得好。”
送走小六子后,他将药盒仔细包好,脚下布鞋早已湿透,踏上后山那条无人问津的小径,向林月婵的竹屋走去。
……
连续半月,早已轻车熟路。
林月婵的竹屋隐在紫藤花障后,窗纸上映着摇曳的烛光。
陆凡脚步轻缓,刚欲扣门,便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透过竹障传来:
“迟了半刻。”
他收回指节,站在门外恭声回道:“药庐那边……多耽搁了些时辰。”
林月婵未再多言。
推门入内,陆凡看到妆台上多出一支白玉簪,簪首雕着流云纹,与胡玉龙腰间那柄玉佩极为相似。
他只一瞥,便认出这件是胡玉龙的东西,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却不动声色。
林月婵丝毫不知道陆凡的小动作,也根本不关心,淡然道:“开始吧!”
陆凡点头,捻针入穴。
第一针风门,第二针少商……银针沉入肌肤,指尖微颤。
施针之际,林月婵忽然开口:“上月十五,大师兄一人剑挑血刀门十二护法。”
她语气波澜不惊,指尖却缓缓摩挲着那支白玉簪,“师尊说,那套分光掠影剑法,他只看了半日,便悟其精要。”
随着两人日日施针,两个人也算有了一些羁绊,施针的时候,林月婵偶尔也会和陆凡提起自己的事情。
这其中,包含自己的修炼进度,还有……胡玉龙的名字总是不经意出现在他的口中。
哪怕是个傻子,陆凡知道眼前之人对大师兄绝对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她却从来没有关注过我的一丝一毫,哪怕是施针,也认为是理所应当的,陆凡苦笑,心中虽思绪万千,但捻针的手很稳。
胡玉龙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他曾在药庐窥见过药老为胡玉龙疗伤的场景,八名药童轮番递针。
当时窗前的投影将那人身形拉得修长,恍若殿上供奉的剑仙。
陆凡自觉与其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林师姐倾慕这样的人,也是理所应当!
“前些日子他又去了赤水帮。”她语调一贯清淡,却掩不住那份欣赏,“三剑破阵,惊动洛水。”
陆凡轻声接道:“那阵……是赤水七十二坞。去年长风镖局折了三十七个好手,连镖旗都沉江。”
林月婵微微一怔,似没料到陆凡竟然知道这些,回眸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
“闲时听人说。”他笑了笑,掩去眼底情绪。
窗外雨声渐密,针入至阳穴时,林月婵忽然闷哼一声,咬住袖口,背脊猛然一绷。
她眼中满是痛意,却又倔强得不肯皱眉。
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汗湿的侧脸。
但她的眼底的神采四溢,陆凡仿佛从中看到了胡玉龙那风姿卓越的背影。
林月婵本就是玄武门出了名的美人,明媚皓齿,此时眼中的光芒让他的姿色更盛了几分,让人觉得刺眼。
陆凡见状轻声道:“三师姐……可曾想过换一门功法?”
林月婵每日不顾后果的大强度的修炼,陆凡担心,哪一天,林月婵会因为这寒毒突然反噬而亡。
这寒毒,陆凡已渐渐压制不住。
“鼓噪。”
话音刚落,她一掌扣住陆凡手腕,骨节咯咯作响:“你也觉得我不行?”
她的眼中泛起寒意,隐隐带怒。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陆凡顿了顿,“今日针孔,比前几日多了三处。”
林月婵静了一瞬,随即冷笑:“寒冰诀若能练至九重,我便能追上他——你知道什么?”
知道劝说没用,陆凡没有再言语,只是将淬火后的最后一针稳稳刺入命门,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风过窗户,竹影斑驳,那白玉簪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如一柄垂落心头的剑。
“你可曾见过……真正的剑虹?”林月婵忽然问。
他想起那年立夏,胡玉龙演武引万鸟朝鸣,剑气脱剑横空,那道光曾短暂划过他的眼前。
当时,他跪在地上擦拭青砖,眼中只有那一抹剑光。
记得当时的老赵蹲在一旁,含糊不清地嘀咕:\"花里胡哨,不如炖只老母鸡...\"
想到老赵当时那戏谑的话,陆凡不禁有些哑然,外人眼中威力无比的剑虹,在老赵的眼中甚至只能用花里胡哨来形容。
“见过。”陆凡淡淡道,“惊鸿一瞥。”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将白玉簪往妆台里侧推了半寸。
……
那夜,施针结束,陆凡辞别林月婵,沿着雨后湿滑的石径归来。
祠堂下,他驻足了片刻,仰望那尊两丈高的祖师像。
雨滴顺着祖师像的铜指滑落,砸在他发梢上。他不知为何,忽觉心中有种莫名的空虚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