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将作监内,昏暗的桐油灯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铁器与木料混合的刺鼻气味,角落里堆放着各式半成品的兵器和器械。马均佝偻着背,枯瘦如柴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一架未完工的连弩机括。他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齿轮的咬合,每一处凹槽的深浅。这些冰冷的金属部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又卡住了......\"马均皱着眉头,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机括的某个部位。他正想拿起工具调整,忽然听到一阵甲叶碰撞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禁军的铠甲声。
他缓缓抬头,眯起昏花的老眼。待看清来人后,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大将军......不,现在该称陛下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老朽这把年纪,改口还真不容易。\"
曹璟大步走进来,随手卸下沾满尘土的玄色大氅,露出内里绣着暗纹的锦袍。他的眉宇间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者的沉稳与威严。但当他看向马均时,眼中却闪过一丝难得的柔和。
\"先生别来无恙。\"曹璟的声音低沉有力,却刻意放轻了语调。
马均低笑一声,笑声中夹杂着几声咳嗽:\"初见时,你不过是个小毛头,整天缠着老朽问东问西。\"他摇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色,\"如今却已是天下之主。岁月如梭啊......\"
曹璟的目光扫过将作监内熟悉的陈设,神色愈发温和:\"当年在洛阳将作监,若非先生不厌其烦地指点,我连弩机都看不懂。\"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得近乎谦卑,\"我能有今日,先生功不可没。\"
\"咳咳......\"马均摆摆手,又是一阵咳嗽,\"老朽不过是个匠人,整日与木头铁块打交道,哪敢居功?\"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目光却突然变得锐利,\"陛下日理万机,今日亲临这脏乱之地,想必不只是来叙旧的吧?\"
曹璟神色一肃,方才的温和瞬间收敛。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先生慧眼。\"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继续道,\"朕此次西巡,欲一举灭蜀。\"
马均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案几:\"蜀道艰难,关隘险固,陛下可有把握?\"他的语气中透着明显的担忧。
曹璟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烦躁:\"这正是朕的难题。蜀汉那些关卡依山而建,砖石坚固得令人发指。若是强攻,只怕要折损我大魏半数精锐。\"他凝视着马均,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先生可有良策?\"
马均沉默片刻,忽然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向一旁的木架。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他取下一卷泛黄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陛下不是曾用过'猛火油'?\"
曹璟目光一凝,立即想起当年颖水之战时的场景:\"就是那种遇水不灭,反烧愈烈的黑油?\"
\"正是。\"马均的指尖在图纸上划过,留下轻微的沙沙声,\"老朽研究发现,若以火油灼烧关卡砖石,再以冷水猛浇,石料骤热骤冷,必生裂纹。\"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如此反复,再坚固的城墙也会从内部崩裂。\"
曹璟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拍案而起:\"先生是说......以火焚之,再以水激之,令其自溃?\"他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
马均缓缓点头:\"正是。此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瓦解蜀汉关隘。\"说完,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动。
曹璟沉思片刻,忽然放声大笑:\"好!先生果然不负朕望!\"他转身对随行亲卫厉声道,\"传令,即刻调集猛火油,秘密运往军中!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
马均看着曹璟意气风发的背影,心中既欣慰又复杂。他轻叹一声,低喃道:\"天下大势,终究要变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曹璟突然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马均:\"先生可愿随朕西征?以先生之才,必能助朕一臂之力。\"
马均摇摇头,苦笑道:\"陛下说笑了。老朽这把老骨头,怕是连长安城都走不出,更别说翻山越岭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过......我会在长安为陛下督造利器,助陛下一臂之力。\"
曹璟深深看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多谢先生。\"
待曹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将作监内重归寂静。马均缓缓坐回案前,指尖轻抚着那架未完工的连弩机括。油灯的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
\"乱世将终,不知是福是祸......\"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疲惫与迷茫。
窗外,长安城的暮色渐沉,远处的钟声悠悠传来,似在回应他的叹息。马均望向窗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战火纷飞的未来。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机括,仿佛这是他在动荡时局中唯一能抓住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