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为从继续教育学院的干部进修室收拾好东西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官凡舒安静地站在一旁。
“凡舒,怎么在这儿站着?”顾有为快步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官凡舒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语调轻快:“顾叔叔,我等您呢。今天上课就在附近,突然想到您在这儿进修,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遇上您了。”
顾有为抬手看了看表,和声询问:“凡舒,晚上有事吗?没事的话顾叔叔请你吃饭。”
“您不回省政府啦?”官凡舒微微歪头,眼神里透着好奇与关切。
“不了,今晚住学校。”顾有为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聪慧大方的姑娘,想到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儿媳,心中满是欣慰。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啦。”官凡舒笑意盈盈,大方回应,言语间不失分寸。
“这有什么。”顾有为爽朗地笑了笑,神情和蔼。
这时,法学院的一位副教授路过,立马热情打招呼:“顾处长,您还没走啊?”
“是啊,还没呢。刘老师,今天多谢了,麻烦您一下午。”顾有为礼貌又谦逊地回应。
“顾处长太客气了,应该的。”刘教授赔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
“过两天上课见。”顾有为抬手示意,礼貌道别。
顾有为亲自驾车,载着官凡舒前往校外那家颇具口碑的“川菜传奇”餐馆。一路上,车内氛围轻松融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抵达餐馆后,他们寻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很快递上菜单,顾有为接过,转手便轻轻推到官凡舒面前,笑着说道:“凡舒,看看想吃点什么,别客气。”官凡舒接过菜单,目光在菜品间快速扫过,不一会儿便点好了几道菜。顾有为接过菜单,又仔细斟酌着勾了两道店里的招牌菜。
点完菜,顾有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关切地问道:“凡舒,最近在学校过得还开心吗?”听到这个问题,官凡舒原本明亮的眼眸微微黯淡了几分,神色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还行吧。”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敷衍。
顾有为微微皱眉,接着问:“奖学金是不是已经评完了?”“嗯……只评了个二等。”官凡舒一边回答,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借此掩饰内心的些许失落。“一等这么难评吗?”顾有为的好奇心被勾起,追问道。官凡舒含糊地应了一声,似有难言之隐。
“唉,现在这人社会,这种情况也正常。”顾有为轻轻叹了口气,话语里带着几分无奈。
“还不就是各学院那些有关系,或者爸妈是干部的才有机会。”官凡舒忍不住抱怨道,语气中满是愤懑,“我自始至终都没透露过我和我爸,还有您的关系。其实要是公平竞争,我也不是没机会,可现在结果都已经定了。”
顾有为静静地听着,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川”字。在宦海摸爬滚打多年,他太清楚这类事情在现实中屡见不鲜,可当它真切地发生在自己未来儿媳身上时,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不悦。他一向秉持着低调处世的原则,即便身为正处级官员,也极少动用手中的特权。
过了半晌,顾有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脸上重新绽放出温和的笑容,“好啦,凡舒,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先吃饭吧。”
饭后,顾有为返回A大,踏入专家楼宿舍。此刻的他,满心疲惫,面对堆积如山的学术资料,再也提不起钻研的兴致。处理完一处业务后,他独自坐在阳台,点燃一支烟,陷入了沉思。
烟雾缭绕中,顾有为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麻木,心底泛起一丝对往昔的怀念。
曾几何时,他不过是市局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科长,每日按时上下班,回到家,与妻子、儿子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嬉笑逗趣,日子虽然平淡,却满是温馨。那时的他,虽也盼着晋升,心境却平和许多。
谁能料到,命运的齿轮自此开始转动。从副区长到区委常委,再到代区长,而后进入省政府办公厅,成为正处级处长。职位的节节攀升,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满足。如今,他与妻子两地分居,每日周旋于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身心俱疲。这样的日子,似乎失去了曾经的纯粹与简单。
顾有为深吸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思绪也随之飘远。他出身贫寒,是农民的儿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然实现了光宗耀祖的梦想。然而,他也越发深刻地意识到,人,总是难以满足,永远不会安于现状。
就像今天官凡舒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这个社会最平常的写照。社会的现实与阴暗,早已屡见不鲜,见怪不怪了。
想到这里,顾有为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一直告诫自己要坚守底线,可扪心自问,他真的从未动用过一丝特权吗?这个问题,让他有些心虚,他不敢拍着胸脯给出肯定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烟头的火苗突然烫到了他的手指,顾有为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将烟头掐灭。刹那间,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少年时,跟随父亲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青年时,投身部队,保家卫国;大学毕业后,初入职场,满怀憧憬与期待。那时的自己,满腔抱负,意气风发,可如今呢?身上的官僚气息,不知不觉间竟变得如此浓重。
顾有为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缓缓站起身,伸手扯了扯身上那件裁剪得恰到好处的行政夹克,背着手,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屋内走去。
未来的方向如同迷雾中的航道,隐隐绰绰难以辨清。他看似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面前有无数条道路可供抉择,实则退无可路,进无可依,似乎早已在不经意间,被过往的经历、当下的处境推搡着,做出了那个无法回头的抉择 。
不多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打破了顾有为房间内的宁静。
来人是住在隔壁、同样在A大进修的同志,来自c市工商局的副处级干部彭志恺,此刻正在经济学院进修。他四十出头,在干部群体里,算得上年轻有为。
“快进来吧,志恺同志。”顾有为侧身,热情地招呼彭志恺进屋。
“顾老哥,您可真是闲不住啊。”彭志恺一边说着,一边递过去一根烟。
“我也是,光学习不上班,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太习惯。”顾有为伸手接过烟。
“顾老哥,您可太让人羡慕了,下一步就要升副厅了。”彭志恺吐出一口烟,话语里满是羡慕。“像我们这种地方单位,晋升空间实在有限,太难了。 ”
“你这不也来A大进修了嘛。”顾有为看着彭志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试图安慰他。
“顾老哥,这哪能比啊。虽说来进修了,可我能不能解决正处的问题还悬着呢,任职年限也不够。”彭志恺苦笑着,神情里透着几分无奈。
顾有为干笑一声,思绪不禁飘回到自己四十出头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是个正科级干部,在原地徘徊了许久,蹉跎了不少岁月。
“兄弟,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到我现在这个阶段,对升职真没那么大的期待了,你信不?”顾有为掐灭烟头,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说道。
“顾处长,您可是手握实权的正处啊,不过您这话,兄弟我信。”彭志恺笑着回应,笑容里带着几分敬重。
顾有为摆了摆手,感慨道:“早些年,我也是把功名利禄看得很重 ,但现在,我只想着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辜负党和人民赋予我的责任。我们都是人民的干部,我出身贫苦,是农民的儿子,更不能忘了本。”说着,他也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彭志恺。
“顾老哥,您儿子也上大学了吧?”彭志恺接过烟,话题一转。
“是啊,在A军装甲兵学院读书呢。”一提到儿子顾靖,顾有为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满是骄傲。
“将来可是军官啊,前途无量!顾老哥,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彭志恺笑着,伸手拍了拍顾有为的肩膀。
“孩子的路得靠他自己走,我们做父母的,哪能指望沾孩子多少光呢。只要年轻人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就满足了。”顾有为深吸一口烟,脸上洋溢着欣慰与满足。
就这样,两人在阳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嗑,时而聊聊仕途的起伏,时而谈谈家庭的琐事。烟雾缭绕中,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变得不再那么匆匆忙忙 。
“顾老哥,你进修完之后,是打算继续留在省委省政府,还是考虑下基层锻炼锻炼呢?”彭志恺看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回到顾有为身上,眼神里却透着几分探寻 。
“嗨,这事哪能由我自己说了算啊。”顾有为脸上挂着笑,语气轻松,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挡了回去。
“咱们俩这种级别的小官,在省内一抓一大把,一板砖砸下去都能砸倒好几个。”顾有为半开玩笑地自嘲道。
“您这话可太实在了,哈哈哈哈。”彭志恺跟着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在空气中回荡。
“咱们呐,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就行。老百姓的眼睛雪亮,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咱做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顾有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动作舒缓,茶香在唇齿间散开 。
他放下茶杯,目光飘向远方,像是透过时空回到了过去,感慨道:“彭老弟,不瞒你说,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在校园里当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那时候觉得,站在三尺讲台上,给学生们传授知识,答疑解惑,是件特别有意义的事。”说罢,他看向彭志恺,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
“造化弄人啊。”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像是对人生轨迹的感叹 。
彭志恺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劝慰与鼓励:“顾老哥,你这话虽说没错,教书育人确实高尚。但你看,咱们在政坛发展,不也有着更广阔的天地、更多施展抱负的机会吗?这里同样能为百姓谋福祉,成就一番事业。”
顾有为微微颔首,却又接着轻叹:“你再瞧瞧,从高校走出来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摆脱那些低级趣味呢?功名利禄,有时候就像无形的枷锁。”
“说到底,不过是围城罢了。”他轻轻摆了摆手,这个动作仿佛要挥去所有的无奈与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