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让闻言,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极快地僵硬了一瞬。
那凝滞快到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赵云的目光何等锐利。
他清晰捕捉到陆让瞳孔中倏然闪过的一抹微光。
还有那眼底深处,一闪即逝的极淡阴影。
他轻轻“啊”了一声,仿佛对这个消息感到十分意外与震惊。
眉头也恰到好处地微微蹙起,流露出恰如其分的悲悯与惋惜。
“竟有此事?”
陆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沙哑。
仿佛喉咙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卡住。
“刘伯安公与刘宠公,皆乃汉室宗亲,素有贤名,怎会……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微微摇头,面上的痛惜与不解几乎要溢出来。
语气沉痛地补充道:“当真是国之不幸,汉室之哀啊!”
“这乱世,莫非连宗室贵胄,亦难逃此等横祸么?”
赵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心中却冷然一片。
陆让的这番表现,无论是神情抑或言语,都与一个骤然听闻噩耗、心怀汉室的正直文士一般无二。
几乎寻不出一丝破绽。
若非赵云早已从单福口中知晓部分隐秘,又对‘无影阁’的行事风格略有了解。
恐怕此刻,当真会被他这堪称精湛的演技所欺骗。
赵云心中冷笑一声。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感慨与忧虑。
他接口道,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许,仿佛在分享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闻。
“是啊,谁说不是呢。”
“我听闻,行刺二公的,似乎是同一伙人。”
“其手段极为高明狠辣,来去如同鬼魅。”
“寻常的蟊贼盗匪,断然没有这般通天的能耐。”
他一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陆让的面庞。
陆让的眼神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无形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他略作沉吟,像是在细细品味赵云话中的深意。
而后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哦?竟有这等事?”
“莫非……是某个凶名昭着、专行刺杀之事的江湖组织所为?”
“赵壮士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可曾听闻过类似的传言,或是知晓是何方势力所为?”
他这个问题,问得极为巧妙。
既像是单纯的好奇,又像是在不着痕迹地试探赵云究竟掌握了多少线索。
赵云心中了然。
对方已经开始警觉,并且在反过来试探自己。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莫测高深的意味。
目光也随之锐利了几分,仿佛能够洞穿人心一般。
“陆先生所言不差。”
“据我所知,这背后,的确有一个极为神秘且势力庞大的刺客组织在暗中操纵一切。”
“这个组织行事,向来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而着称。”
“只要是他们接下的刺杀任务,几乎没有完不成的先例。”
“更有一些不胫而走的传言称,”
赵云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更低。
目光如同实质般,紧紧锁住陆让的双眼。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利刃,缓缓刺向对方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此事背后真正的雇主,似乎……与那淮南袁术,有着千丝万缕、难以割舍的关联。”
当“袁术”这两个字从赵云口中清晰吐出,如同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陆让的心湖中激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春水,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那双总是带着书卷气的眼眸,在听到“袁术”之名时,瞳孔以一种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幅度,骤然收缩了那么一瞬,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
他的呼吸,似乎也比方才,短促了那么一丝。
这些变化,细微到了极致,若非赵云这等感官敏锐、洞察入微之人,且一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他,根本无从察觉。
陆让脸上的震惊之色,比先前听闻刘虞、刘宠遇害时,更深了几分,也更显得……真实。
他仿佛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彻底震慑住了,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时失语。
过了数息,他才像是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强烈的愕然。
“袁……袁公路?”
陆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颤抖,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沉重的压力。
“赵壮士,此言……此言当真?”
他向前迈近了半步,目光紧紧地盯着赵云,那眼神中,既有惊骇,又有探究,更深处,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警惕。
“这……这怎么可能!”
陆让猛地一甩袖,脸上满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袁术虽则野心勃勃,行事张狂,天下人尽皆知,但他……他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等株连宗亲、动摇国本的滔天罪行?”
“刺杀汉室宗亲,这可是形同谋逆啊!”
“此事一旦败露,他袁术便是众矢之的,天下共讨之!”
“他……他难道就不怕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吗?”
陆让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仿佛对袁术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愤慨与不解。
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忧国忧民、忠于汉室的士人,在听闻此等骇人听闻的阴谋后,所应有的正常反应。
赵云依旧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心中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陆让的反应,太过“完美”了。
正是这种滴水不漏的“完美”,反而暴露了他刻意掩饰的痕迹。
真正骤然听闻此等秘辛之人,除了震惊与愤怒,更多的,或许还会有一丝茫然与不知所措。
而陆让,他的震惊与愤怒,都恰到好处,仿佛经过了精心的排演。
赵云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陆先生息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陆让那略显激动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平复了些许。
“此事真假,在下也不敢妄下定论。”
赵云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陆让腰间悬挂的那柄古朴长剑。
“只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袁术此人,狼顾狷狂,其心叵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为了他那所谓的‘大业’,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恐怕,谁也无法预料。”
赵云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幽深。
“更何况,若是有那么一个组织,能够替他完美地料理掉所有麻烦,不留丝毫痕迹,让他可以高枕无忧地坐享其成……”
“陆先生,你说,他会不会动心呢?”
陆让的眼角,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自己激荡的心绪。
“赵壮士所言,确实……引人深思。”
陆让缓缓点头,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忧虑。
“若真如壮士所言,那这天下,恐怕真的要大乱了。”
“那个神秘的刺客组织……当真是如此无法无天,竟敢与袁术这等逆贼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他的眉头紧锁,仿佛在为这混乱的世道而忧心忡忡。
“不知赵壮士,对此组织,可还有更详细的了解?”
“例如……他们的名号,或是其内部的一些……隐秘?”
陆让问出这句话时,目光看似随意地望向远处的竹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赵云却敏锐地感觉到,在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周遭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凝滞了那么一丝。
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陆让身上,悄然弥散开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