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杠精的话,是不能当真的。
《文选》卷四十三之“书下”,写得清清楚楚,作者就是“陶隐居”,陶弘景隐居在句曲山,这是他的别号。
说起老谢,吴均熟,陶弘景也不陌生,他们与昭明太子萧统,都是同时代的大咖,这要能张冠李戴李代桃僵,人家那书还要不要编了?
再说,萧太子要是要选吴均,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与朱元思书》,那才是千古美文。
说到底,是吴均出身低微,人家没瞧上,所以“吴均体”入选了,吴均却不见了。
李步蟾坐在石上,龙盘虎踞,若非还有嘴唇开合,就是个冰雕。
身旁的鱼竿安静地插在雪中,半包饵料都下去了,愣是不见一片鱼鳞。
李步蟾抖搂了一下,身子都冻僵了,回吧。
大雪天的,附庸风雅跑出来钓鱼,王子猷没学成,倒是将柳河东学了个十足,独钓寒江雪。
他背着空空如也的竹篓,回到了城东门,他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河东么,难怪钓了个寂寞。
回到家里,蒋桂枝接过空空的鱼篓,虽然没说什么,那眼神却是很有杀伤力。
抱着炭火,李步蟾决定以后再也不装了,这种事情,十二岁以下还行,清明节一到,他都十三岁了,要懂得羞耻了。
吃饭之后,李步蟾去了张成家,张成是总甲,请他开了一张户状。
将户籍证明揣进怀里,谢过张成,李步蟾刚出院门,便听到有人叫他,“步蟾老弟,让我好找!”
李步蟾抬头一看,是坊中小土豪潘彦,这两年潘彦来往于武昌,见得不多,每见他一次,似乎都高了一分,现在也是一条汉子了。
“潘兄,什么时候回的,过年都没瞧见你?”
潘彦性子四海,李步蟾与他也相投,说话很是随意。
“年前就回了,只是年节没回坊里,在茶庄那边过的,那边热闹。”
潘彦摸摸头,满面春风,“刚才见你家门店没开,问你家小娘,就来总甲这儿找你了。”
“找我……这么急?”
李步蟾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潘彦都有些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了,才哈哈一笑,拱手贺道,“恭喜潘兄,新娘子是哪家的,伏愿你们百年偕老,五世其昌!”
“这……这……”潘彦脸上的喜兴都冻住了,“这么明显的么?”
李步蟾双手一摊,“你去照照镜子,这还不明显么,那一脸的桃花,跟种了桃园似的,瞎子都能瞧出来,潘兄你要成亲了!”
潘彦使劲揉了揉脸,乐呵呵地道,“那边姓何,我不是跟你说过,先父有个至交,他们一道去鹦鹉洲做茶叶买卖,这两年亏了何叔提携着,才让我又吃了这口饭。”
说着话,潘彦拉着李步蟾往家里走,“我们看好了吉日,想请你这个小相公写上一幅喜联……”
这两三年以来,李步蟾在县城也算小有名气了,尤其是对联,又快又好,没人不服。
一个年节过去,满县城店铺,门口贴的桃符,倒有一小半是他李步蟾的手笔,就这一宗,能顶平时仨月。
回到店铺,卸下几块门板,等了一阵,让空气通透了,才请潘彦坐下。
李步蟾想了想潘彦家的大门,挑了一张大红洒金的宣纸,展开足有八尺长,用刀裁了,一边磨墨一边询问。
很快,墨磨好了,对联也拟好了。
潘彦坐不住,拿着一团揉软的棉纸,凑在书案前,李步蟾每写完一个字,他便用棉纸将积墨吸干,再抽动纸张,让李步蟾写得流畅。
很快,一副对联便写好了,并排摆在地上,墨色乌黑发亮,字体圆润饱满,在红色宣纸上特别喜庆。
“有水有田兼有米;
添人添口又添丁。”
潘彦拢着手,围着对联打转,口里念念有词,李步蟾微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让他自己琢磨。
潘彦跟驴似的,围着对联转悠了好一阵,猛然一拍大腿,“步蟾老弟,你这脑袋是咋长的,这也太妙了!”
他这下拍得太过用力,拍得龇牙咧嘴,却又哈哈大笑,显然是万分满意。
李步蟾也是乐呵呵地收拾好笔墨,潘彦人不错,这幅对联他确实是用了心了。
这联粗看起来就是两句大俗话,讨个口彩,占了个喜兴,其实里面大有玄机。
上联“水”“田”“米”三字合起来,正好是男家姓氏的“潘”字。
而下联“人”“口”“丁”三字合起来,正好是女家姓氏的“何”字。
“有水有田兼有米”,祝愿男方多财,家中富有,“添人添口又添丁”,善祷女子能生,人丁兴旺。
潘彦左看右看,实在是欢喜得紧了,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锞子,放在桌上,“步蟾老弟,讨了你的好彩,哥哥谢谢你了!”
“呵呵,合潘兄心意就好!”
李步蟾抓起银子,放到潘彦手上,再握拢,“这就算小弟随礼了,到时候务必记得给我留一杯喜酒!”
潘彦怔了一怔,深深地看了李步蟾一眼,也不矫情,将银子在手中抛了一下,又揣了回去,大笑道,“必须的,我没有兄弟,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请你帮忙!”
***
安化县学。
教谕倪书有些挠头,眼前这个生员给他出了个难题。
他原本是县学的训导,石安之任了知县,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教谕。
在石安之手下久了,他也沾染了石安之的佛系,县学与石安之之时殊无二致。
这个生员叫王嘉宾,怀里抱着一只鹅,恳切地道,“先生既为经师,学生受益良多,不知何以为谢,正好年前有麻城亲友捎来一只鹅,便想起了先生。”
见倪书有些迟疑,王嘉宾将鹅放到地上,笑道,“不过是一只鹅,不顶民间束修,不过是学生聊表心意,是学生尊师敬师之节,先生切莫寒了学生之心。”
在大明,鹅是奢侈之物,一只鹅值五钱银,要顶二十多斤牛肉。
湖广最好的鹅,是麻城贡鹅,麻城鹅以高粱和绿豆饲养,极为耗时耗力,正所谓“一鹅之肥几人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