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杨老板许久不见。未曾远迎,失礼失…”屋里没见有杨承禄。客人倒不曾失礼,齐刷刷起身,齐刷刷抱拳行礼,告诉曹少,杨老板公务缠身往别处汇报工作去了。
杨承禄肯成人之美,这二位和他一定交情匪浅。
曹少猜错了,这俩货和杨承禄只是生意场上的交情。昌阜钱庄松江分号、昌府宾馆租的房子是这二位的家族房产,估计平时没少一起煮香茶喝花酒,肯定是杨承禄嘴瓢,把梁山小镇的牛皮吹大了,让人看到了大大的商机缠着给帮忙引见,于是,于是就抹不下脸了呗。这个杨承禄鬼精鬼精的,知道这回自己没打招呼就领人过来,八成见不着好脸色,便一个人开溜,这会儿八成去董乐斌处报到去了。
客人来自松江府和徽州府,都是大明经济最发达地区、东林党的地盘,那里的人民生活富足,对舒适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永无止境。这里单说松江府。得益于元朝末年(元朝短寿,早年末年实在差不了几年)出了个黄道婆,因其特殊的生活经历曾旅居海南岛,闲来无事向黎族同胞学到了纺织技术,回到家乡松江后,将独门技艺无私地传授给了街坊里小。元朝时期就不说了,松江府从洪武年起因其发达的棉纺织业几乎垄断了全国市场并大量出口创汇。这个‘大量’大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偏远落后的南美洲洪都拉斯土着身上的衣服都是松江布裁剪而成。松江府这个地方没几个人种地,但凡有手有脚的,要么开纺织厂做老板要么在纺织厂做工人,世界上最早的纺织女工就诞生在松江府。因而松江女人也挣钱,挣得不比男人少,这点和梁山比较相像。松江号称衣被天下!注意:这个天下乃是真正的天下,指的是全球范围。时,世人只知松江府不知有上海县。而世事难料,四百年后世人只知上海市不知有松江区。
虽然心情不大好,但家乡来人谈的是房产开发生意,曹少派自己的武当警卫员马天罡去请泰森过来,考虑到自己刚刚伤害了泰森脆弱的心灵,故而特意告知马天罡任务执行起来会有难度:“他若不肯来,绑也给老子绑了来。”
既然是老家人,用老家话聊显得亲近。可惜曹少一口的正宗老上海话在松江府人氏徐荣耳朵里宛如番邦鸟语般晦涩难懂,害得曹少往往要问上一句:“侬刚刚听懂吾意思了伐?”
在徐荣连连的点头中曹少晓得对方没听懂多少自己的老上海话,一如自己也没听懂对方之乡音。古今两个松江人的交流还得依仗第三方语言:梁山话。如此该曹少盛赞来客徐荣梁山话说得不错,虽然夹杂些乡音,但因此浑似南音版梁山话。
嗯,这个可以。当下梁山话成为国内通用语,将来要成为世界通用语。定然要让求上进的外国人死记硬背回字的四种写法。妈妈的,如此方能出口恶气。
在曹少和家乡父老交谈甚欢时马天罡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带着满脸的乌青回来的。显然他没能完成首长交代的任务,鉴于其敢于向梁山军最高首长动手动脚,被林司令员警卫员也就是同门师弟霍尊给胖揍了一顿。由此,今日之交锋参谋长一派完败!
马天罡没把人给请来但带来了口信:“司令员说让参谋长守住两个条件:地皮白送,房子预售。”将乌青淤紫的脸凑近来问:“啥是预售?”
“就是炒楼花。”
“啥是炒楼花?”
炒楼花确实太奸太恶,特么是哪个绝顶奸诈小人想出来的绝户毒计!“这个么,就是卖图纸。预售么,先收钱再卖货。”
“哦,定金嘛。”
“不是定金,是全额收款。”
马天罡大惊失色,“卧槽,还能这么玩!”
徐荣年纪轻轻嘴上没毛,但那副做派确有十足的豪门底蕴,开口闭口‘太祖公’如何如何。哦,嘉靖和隆庆两朝首辅徐阶的曾孙子来了。曹少看不上徐荣,却对老乡徐阶敬仰有加。他看不上文官集团,却对其中两个敬仰有加。哪两位?徐阶和徐阶提拔的张居正。徐阶可是个超级牛人,嘉靖皇帝曾命人将徐阶的名字刻在皇宫的柱子上,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忘记。牛吧,牛逼到让明朝最牛皇帝刻字铭心。这不算最牛,因为只有更牛没有最牛。更牛逼的是:嘉靖帝在柱子上刻下徐阶的名字,名字之后有定语形容词‘小人’二字。柱子上的完整刻字是这样写的‘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可见朱厚熜的决心有多大!然而若干年之后永不叙用的徐阶被叙用了,不光被叙用还被重用,当上了内阁首辅!着实让有明一朝最牛逼皇帝朱厚熜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个权倾朝野的徐阶为国为民做了一些好事,更为自己办下十些好事:坑蒙拐骗巧取豪夺下松江府24万亩上好水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聪明人到底是聪明人啊,不服不行。曹少、泰森、胶皮的老乡徐阶完美完成了人生最高难度动作:既青史留名又捞足银子,所谓名利双收!
曹少爱屋及乌,对徐荣有几分客气,郑重而亲切地与之攀了老乡,亲切地询问家乡人近况:“听说你徐家后来被海钢峰海瑞这二愣子老甲鱼死咬不放,后来如何解困的呢?”
听到把仇家海瑞骂作二愣子老甲鱼,徐荣内心十分感激曹少的正确立场,弯腰拜谢道:“多谢曹部长惦念。当年多亏张公太岳周旋,我徐家才能转危为安。”
徐阶是张居正的座师,不光点了张居正的科考文章,退休前还突击提拔他进入内阁。时内阁首辅张居正(其实就是摄政王)出手料理掉海瑞应是动动小指头的事。
但是!徐荣接下来讲的话让曹少明白了那个海瑞确实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老甲鱼王八蛋。徐阶手里收下的24万亩良田其实真的就是挂个名而已,挂在徐家名下便能免税,土地主人赶趟地求徐家帮忙挂名。那也不能白白给你挂名,确有收取少许挂名费。他海瑞就揪住这些小钱不放,楞说徐阶此举属不当得利,触犯了大明律。
那么投献究竟违法不违法呢?确实违法,投献者之所以投献是为了逃税漏税,所以增订版大明律有明文规定禁止投献。但也不算违法,天下都这么干,所有人都这么干,你说违不违法?一则法不责众,二则民不举官不究,便不违法了。好比你做点小生意,无证经营摆摊卖馄饨,赚的一点钱让客户对私微信扫码,客户不需要票据,你便不用去注册个公司个体户开发票给对方。你要面对的城管不是公检法,而城管最多只能没收你的摊位砸了你的炉子,真不能罚没你卖馄饨的钱。徐家的事,就是这么点破事!问题在于,海瑞仗着有高供撑腰,动用公检法力量强迫威逼投献者告发徐阶违法,此举属于出动武警部队把收取挂名费的徐阶当贩毒头子打,你说混不混蛋吧,这特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嘛!想当年徐阶对海瑞有保护提携之恩,六亲不认恩将仇报这不是!
“我听说老爷子被海瑞逼得把墓地都买在了湖州长兴。”
一句话把徐荣催成了个泪人,他连连点头,“正是。可怜曾祖与曾祖母两地分穴竟不能合葬。”
此话不假。徐阶夫人的墓在松江,记得应该在04年建住宅小区时挖掘出土。神道两边的二文臣、二武将、一石马、一石虎陈列于松江方塔园中,曹少逛公园的时候曾亲眼见过。
“在我们这儿就没投献这档子事,梁山不收农业税,哦,就是田赋徭役统统没有。梁山司每一寸土地全部归股份公司所有,全部田亩归下属农场集体所有,农夫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其实连农夫都没有,耕田之人我们叫做农场工人。”
“小侄知道。”徐荣抹掉眼泪,自称侄儿跟曹少套近乎,“梁山司收成来自工商业,出产的粮食统购统销。”
曹少笑了,心说这小子还真是做足了功课来的,了解够透彻。
“你给我仔细说说投献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发现自己慢待了客人,连杯茶都没给上。于是起身出门去喊人来泡茶待客,如此也让他从习以为常的常态中突然发现到穿越众确实不忘初心保持着艰苦朴素,堂堂商务部会客厅居然不曾设个负责端茶倒水的专职服务员。
此处软件服务有失水准,硬件条件可不差。会客厅一圈沙发围着大茶几,靠墙一排茶水柜上,有茶叶有热水瓶有干瘪脱水的各色水果有化了的奶糖硬糖。还有一小罐咖啡和一个意式咖啡机眼下是为奢侈品。等了一会儿服务员来了,是赵铭洁亲自给下的厨。
茶有利川红、金骏眉、正山小种还有恩施玉露。客人觉得时下喝绿茶当能清肺去暑,便选了恩施玉露。曹少要喝杯拿铁,赵铭洁闻了闻牛奶盒,里头的牛奶都馊成酸奶了,便建议曹少索性糖都别加了喝清咖省事。把茶泡上,发现茶汤发黄浑浊不堪,应是会客室的茶叶片片都已长命百岁。
“要不去你办公室谈吧。”
听老婆话,服老婆管。曹少只得请两位代表移步去自己办公室。来客却欢天喜地,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位高贵的曹部长有个好习惯,他只有在把你当人看,才会请去他的办公室。
事实也是如此。曹少谈事情从来都在自己办公室里。会客室的确气派,木地板铺地、乳胶漆刷墙、牛皮沙发围圈,可你仔细看,牛皮沙发边边角角都有破损,茶几上有少许瓜子壳的碎片。仔细闻,能闻见些许泡面的残留气息。会客室实则是商务部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平常都自家人用作嬉笑打闹吃东西休息。
来到办公室里请人坐下,“刚才说到哪儿了?”
“投献。”
“对。听说这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里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给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