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璐桃的身躯瘫软下去，鹿角发卡彻底融入核心引擎的接口，像一颗怪异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同一秒，陶德舟按下了确认指令，切断了所有维系“量子共生体”存在的能量流。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起初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仿佛整个庞大的谎言机器，在这一刻被抽走了赖以生存的氧气。
核心控制室内，原本稳定流淌着幽蓝色光芒的生物神经网络开始剧烈地、无规律地闪烁，颜色从幽蓝转为刺目的猩红，再到死寂的灰白。
连接着无数导管的培养槽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内部粘稠的液体变得浑浊不堪。
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开始疯狂闪灭，电流不稳的滋滋声取代了之前的嗡鸣。
墙壁上的屏幕雪花一片，偶尔跳出几行无法解读的乱码，或者闪过一帧帧扭曲的人脸，那是被困在网络中的意识碎片在消散前最后的哀嚎。
维持着悬停区稳定的力场发生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结构在无形的压力下扭曲变形。
“嗡——”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低鸣从核心引擎深处传来，如同巨兽濒死的喘息。
紧接着，一股纯粹的、混乱的精神能量混合着暗物质乱流，猛地从崩溃的核心处爆发出来。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冲击波，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层面的风暴。
陶德舟感到大脑像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穿，各种破碎的画面、尖叫、低语、恐惧的情绪洪流般涌入。
他看到了无数陌生人的记忆片段，感受到了他们被操控时的顺从与绝望。
他甚至再次“看”到了母亲在培养槽中最后那段未被篡改的记忆，但这次更加清晰，也更加痛苦，然后，彻底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头，强烈的社恐反应让他几乎要蜷缩在地。
乌云弓起身子，全身的毛发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它张开嘴，似乎想要吞噬这股失控的能量，却又被其中的混乱和污秽所排斥。
黑色的雾气从它身上涌出，试图抵挡这精神风暴的侵袭。
控制室外，整个实验室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警报系统彻底失灵，有些区域死寂一片，有些区域则发出刺耳的、变了调的噪音。
备用电源系统试图启动，却被紊乱的能量流反复干扰，造成供电时断时续。
通道里，那些之前逸散出来的、不稳定的“量子共生体”残影，失去了网络的束缚，变得更加狂暴和不可预测，它们相互吞噬，或者无差别地攻击任何活动的东西。
实验室的自动防御系统也彻底疯了，炮塔胡乱开火，能量栅栏时有时无，反而对试图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造成了伤亡。
“棋手”精心构建的“秩序”，在此刻土崩瓦解，被他最厌恶的“混乱”彻底吞噬。
而这崩溃，并不仅仅局限于实验室内部。
核心引擎的瘫痪，撕裂了信息壁垒。
那些被严密保护、层层加密的服务器，在能量乱流的冲击下，防火墙如同纸糊般脆弱。
海量的、未经过滤的原始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水，突破了物理和网络的双重封锁。
某个与外界连接的、本应被严格监控的备用数据通道，此刻意外地被激活了。
关于“终极殡葬”计划的早期报告、实验日志、非人道的实验记录、资金来源、参与人员名单、军方内部的指令邮件、甚至包括“棋手”部分行动的未加密通讯记录……
无数碎片化的信息，混合着系统崩溃产生的垃圾数据，通过这个意外打开的缺口，涌向了未知的外部网络。
也许只有一小部分，也许大部分会被拦截，也许会被当成无意义的数据流而被忽略。
但真相的种子，已经随着这场崩溃，被抛洒了出去。
控制室内，精神风暴逐渐平息，只留下核心引擎一片死寂的残骸。
陶德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向瘫倒在一旁的吴璐桃，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胸口还在起伏。
那枚鹿角发卡的位置，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内心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沉重的代价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乌云甩了甩头，似乎也从刚才的冲击中缓了过来，它走到吴璐桃身边，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几声担忧的呜咽。
然后，它抬起头，看向控制台上那些疯狂闪烁后最终归于黑暗的屏幕，尾巴轻轻扫过一个布满裂纹的显示屏。
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行系统自检的错误代码，下面跟着一行小字，像是某个程序员留下的彩蛋或者注释。
“谎言无法永远维持，真实终将找到出路。”
陶德舟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昏迷的吴璐桃，和依偎在她身边的乌云。
他成功了，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摧毁了这个谎言的巢穴。
母亲的“遗言”实现了，他选择了真实。
但真实，往往伴随着更沉重的责任和更莫测的未来。
他不知道那些泄露出去的信息会引发什么。
也不知道实验室之外，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他必须带着吴璐桃和乌云离开这里，立刻。
控制室的结构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天花板的金属板开始松动，不时有碎屑和灰尘落下。
刚才那股能量风暴虽然平息，但物理层面的破坏才刚刚开始显现。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线路和某种有机物腐败的混合气味。
乌云焦躁地踱步，尾巴竖得笔直，朝着控制室一扇相对完好的合金门低吼。
那里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陶德舟弯下腰，用尽全力，小心地将昏迷的吴璐桃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却又感觉无比沉重，像抱着他们刚刚付出的全部代价。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她保持平稳。
“我们走。”他对乌云低声道。
乌云立刻转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率先冲向那扇门。
陶德舟抱着吴璐桃，踉跄地跟上。
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墙壁上的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
几块沉重的仪器从墙上脱落，砸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不敢回头看，只能死死盯着乌云的背影和前方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逃出去，必须逃出去。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门口时，一个角落里残存的监控屏幕忽然闪烁了一下，短暂地亮起。
屏幕上并非实验室内部的画面，而是一个快速切换的卫星俯瞰视角，锁定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随即又被雪花点覆盖，彻底熄灭。
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从遥远的高空，短暂地瞥了他们一眼。
寒意顺着陶德舟的脊柱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