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榜单能承载的，终究只是寥寥数人，更多的人，只能在这喧阗过后，带着碎了一地的梦，默默转身离开。
陆谨言垂眸，语调里裹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娘子放心，”长衫随他倾身的动作微微晃动，温热的气息落近她耳畔，“为夫必定不让你失望而归。”
县试二十中取一，一共只择五十人，他有把握可独占鳌头，当胜利者，含笑看着失意之人。
沈娇娇怔怔地抬头，那张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庞，此刻竟染上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惊愕从眼底漫开，她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既熟悉又陌生。可不知为何，当他说出“不让你失望”时，她心底那点因考试难度而生的惶惑，竟真的化作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嗯，”沈娇娇轻轻点头，“我信你。”
石头弓着背从人堆里往外挤，蓝布褂子后背浸出圈汗渍，帽檐都被挤歪了。
他刚钻出重围就扯开嗓子喊，声浪裹着热烘烘的风扑向树下的孟轩：“少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孟轩正焦躁地转着手里的折扇，扇骨在掌心敲出急促的点。
见石头满脸通红跑过来，他几步迎上去抓住对方胳膊：“什么好消息？你倒是快说啊！”
石头弯着腰大口喘气，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了口唾沫，突然抬手朝榜文方向一指，声音抖得发颤：“恭喜少爷！贺喜少爷！这次县试......少爷您得了二十五名！”
“当真？”孟轩眼睛猛地亮起来，折扇“啪”地展开敲在掌心，原地转了个圈才按住石头肩膀，“好好好！等回去就赏你一个月月钱！”他笑得满脸红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了笑，急切地追问：“那......那陆兄呢？他排第几？”
石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嘴露出白牙，声音里带着喜意：“陆公子？嘿！恭喜陆公子——他得了榜首！”
“榜首？！”孟轩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大笑，折扇重重拍在石头背上，“哈哈哈！不愧是我兄弟！我就知道陆兄必有大成！”
沈娇娇听了高兴道，“当真？相公他得了榜首！”
“千真万确！”石头躬身应着，语气恭敬，“小的挤到榜文最前头，‘陆谨言’三个字朱砂写的，比旁的名字都大上一圈呢！”
话音未落，沈娇娇已转身抓住身侧人的手臂，她指尖发颤，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太好了，相公！你是榜首！”
陆谨言任由她攥着，指腹轻轻抚过她掌心的薄茧，他低笑出声，声音里浸着暖意：“夫人功不可没。”
孟轩在一旁咋呼着，打断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粉红泡泡。
“陆兄！多亏了你这些日子跟我探讨学问，要不然我这二十五名能不能上榜还两说呢！等会儿必须去‘醉仙楼’喝一杯，我做东！”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陆谨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忽然开口：“你怕不是忘了，县试不过是个开头。”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像片冷水，“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过了院试才算得上正经秀才——你这就得意忘形了？”
孟轩的笑猛地僵在脸上，折扇“啪嗒”一声垂到腿边。他瞪着眼看陆谨言，嘴巴张了张，又苦着脸垮了肩膀：“天......天啊。”
刚才那股子兴奋劲儿顿时泄了个干净，活像只被戳破的皮袋子，“还有府试院试......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沈娇娇听着旁边孟轩唉声叹气的尾巴还在晃荡，终于忍不住抬手掩唇，笑出个浅浅的梨涡。
阳光透过叶隙落进她眼底，像撒了把碎金：“好了好了，瞧你这苦瓜脸，县试中了总是喜事，明日我去厨下做些好菜，你俩好好喝一杯，权当松快松快。”
“哎！嫂子说得在理！”孟轩立刻精神起来，刚才那点被考试压垮的蔫劲儿全没了，搓着手直乐。
“咳。”陆谨言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畅想。
他想起上次喝酒，出的糗事，脸色沉了沉，“府试、院试在即，喝酒误事。吃饭就好，酒不许碰。”
孟轩的笑僵在嘴角，像被抽了气的糖人，垮着肩膀“哦”了一声。
可没等沈娇娇开口安慰，他又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听陆兄的！只要有嫂子做的菜，喝白水都香！”
沈娇娇被他这副变脸模样逗得又笑起来，转身时瞥见陆谨言望着自己的眼神——那目光里有无奈，有纵容，还混着点只有两人懂的默契。
上次陆谨言喝酒之后被她调戏的事，此刻仿佛又从记忆里钻出来，带着点甜丝丝的尴尬。
阳光把青石板路染成蜜糖色时，孟轩几乎是雀跃着扑上马车的。
“走了走了！”他扒着雕花车窗探出头，发冠上的玉簪跟着晃悠，“陆兄！嫂子！回去了。”
沈娇娇站在车辕边，忍不住回头望向身侧的陆谨言，男人负手而立，衣摆被风吹得微扬，唇角虽抿着，眼底却漫着点无奈的温澜。
她轻轻摇了摇头，提起裙摆上车，车厢里顿时响起孟轩咋呼的声音：“嫂子您坐这儿，靠窗凉快！”
陆谨言最后上车，袍角擦过车门帘时，铜铃发出一串清响。
他在沈娇娇身侧坐定，甫一抬眼，就见孟轩正扒着对面车窗催车夫和石头：“赶快点儿！今天一天都累死我了。”
“胡闹。”陆谨言指尖敲了敲膝头的书卷，目光落在孟轩晃个不停的腿上，“县试红榜未干，就忘了府试的策论？”
孟轩的腿猛地顿住，脸上的兴奋像被针扎的糖人般瘪了下去。
他悻悻地收回脑袋，嘟囔道：“这不是高兴嘛......”
“高兴归高兴，功课不能落下，明日起，你仍按旧例一起温书。不懂的地方用朱笔圈注，午后我再给你讲析。”
“知道了，陆兄！”孟轩兴致勃勃的达道，全然忘了跟陆谨言一起温书那被支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