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河东大地上洒满金色的余晖。刘璟骑在\"乌云踏雪\"上,这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战斗。他轻轻抚摸着马鬃安抚爱骑,眯起眼睛望向远处安邑城的轮廓,嘴角浮现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
在他身旁,费穆正仔细地讲解着地形。这位原晋阳守将虽然年近五十,却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军姿。他清瘦的面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毅,右颊上一道寸余长的伤疤记录着往日的战功。
\"刘将军请看,\"费穆指着远处的城墙,声音沉稳有力,\"安邑城年久失修,东南角的城墙已经坍塌了一部分,去年雨季又冲垮了一段,至今未能修复。\"他转头看向刘璟,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我军可以从那里突入,必能事半功倍。\"
刘璟点点头,注意到这位老将说话时眼中闪烁的感激之情。自从费穆投降后被尔朱荣猜忌,贬到自己麾下后,这位老将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但比起面对喜怒无常的尔朱荣,费穆显然更愿意待在自己军中效力。刘璟能感觉到,费穆正在一点点卸下心防。
\"费将军,\"刘璟温和地问道,声音如同此刻的微风般清爽,\"依你之见,攻下安邑后,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费穆沉思片刻,眉头微蹙,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河东太守是个文官,名叫崔孝芬,只会吟诗作赋,手下军士不过五千,且多是未经战阵的新兵。\"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凝重,\"难的是河内郡,此地贯通南北,是兵家必争之地。太后已经命李神轨率军三万在此镇守。河内太守高徽更是个硬骨头,当年在渤海时就有'铁壁'之称,恐怕无法智取。\"
刘璟闻言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旷野上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草丛中的野鸟:\"无妨,能先下河东我就满足了!\"他拍了拍费穆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之后的事情见招拆招就好。我刘璟最擅长的,就是在战场上随机应变。\"
费穆被刘璟的乐观所感染,紧绷的面容渐渐舒展,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他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将,心中暗想:此人胸襟开阔,处事豁达,难怪能得将士死力。与尔朱荣的阴鸷多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时,李贤策马赶来,铁甲在夕阳下泛着红光:\"主公,探马回报,安邑城守军已经发现我们了,正在关闭城门。\"这位虎背熊腰的猛将声音洪亮,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战意。
刘璟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城墙。果然看见城门正在缓缓关闭,城头上人影攒动,守军慌乱地跑来跑去,有几支箭矢甚至毫无准头地射向了空中,显然已经乱了阵脚。
\"传令下去,\"刘璟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与方才谈笑时的温和判若两人,\"李贤率两千轻骑绕到城南佯攻,务必要闹出大动静!于谨带三千步卒从东南角突入,慕容绍宗率弓弩手压阵!\"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告诉慕容,让他的人专射那些穿铠甲的,别伤着老百姓。\"
众将领命而去。费穆惊讶地发现,刘璟刚才那副轻松随意的神态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鹰的目光和沉着冷静的指挥。这位年轻将领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由为之一振。
\"费将军,\"刘璟转头看向费穆,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可愿随我一同观战?\"
费穆郑重地抱拳,声音中带着久违的热血豪情:\"末将荣幸之至。\"
两人策马登上附近一处高地,马蹄踏过松软的泥土,带起几片的草叶。夕阳西沉,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血色,远处的安邑城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巍峨。
\"李将军的骑兵果然了得。\"费穆眯着眼睛望向城南方向,只见李贤率领的轻骑兵如旋风般席卷而过,马蹄扬起漫天尘土,在夕阳映照下如同金色的沙暴。守军的旗帜果然开始向城南移动,城头上人影攒动。
刘璟嘴角微微上扬:\"声东击西,老把戏了。\"他转头看向东南角,那里有一处不太显眼的城墙缺口,\"不过管用就行。\"
费穆注意到刘璟虽然面色平静,但握着缰绳的手已经绷紧,指节发白,暴露出他内心的紧张。这位年轻将领的鬓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于将军应该...\"费穆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爆发出一阵喊杀声。只见于谨率领的精锐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杀出,迅速攀上城墙缺口。
\"成了!\"刘璟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单膝跪地:\"报——于将军已经攻入城内!\"
刘璟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费将军,我们进城吧。\"他调转马头,又补充道,\"今晚可得好好喝一杯。\"
当夜,安邑府衙内灯火通明。刘璟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庆功宴,特意将费穆安排在自己右手边的尊位。酒过三巡,刘璟举起酒杯,青铜酒樽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此次能顺利拿下安邑,多亏费将军指点。\"刘璟的声音因酒意而略显沙哑,但眼神依然清明,\"若不是你提醒我们东南角的城墙年久失修,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
费穆连忙起身,酒杯中的酒液因为动作太大而洒出几滴:\"将军用兵如神,末将不敢居功。\"他偷眼打量四周,发现其他将领都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丝嫉妒之色。
刘璟摆摆手:\"诶,费将军不必过谦。\"他环视众将,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诸位,我们下一步要面对的河内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李神轨那老狐狸,可不会像安邑守将这么好对付。\"
李贤拍案而起,案几上的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主公放心!管他李神轨还是王神轨,我李贤一槊一个!\"他豪迈地举起酒坛,直接对着嘴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胡须滴落在铠甲上。
众将哄堂大笑。费穆看着帐中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禁想起自己在尔朱荣军中的日子——那里等级森严,将领们互相猜忌,哪有这般轻松自在的氛围。他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杯,脸上泛起红晕。
宴席散后,刘璟独自站在府衙的庭院中。夜风送来远处士兵的歌声,那是得胜后的欢庆。他仰头望着满天星斗,银河如练,横贯天际。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走了些许酒意。
\"将军还未休息?\"费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略显蹒跚,显然喝得不少。
刘璟回头笑道:\"费将军也睡不着?\"他指了指身旁的石凳,\"来,坐。\"
费穆走到刘璟身旁坐下,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将军,关于河内郡...末将还有一事相告。\"他压低声音,酒气随着呼吸喷出,\"李神轨虽然手握重兵,但他与太后宠臣郑俨有隙。上月还因为军饷分配的事大吵一架...\"
刘璟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拍了下费穆的肩膀:\"费将军果然是我的福将!\"他望着远处的星空,笑容渐渐扩大,\"看来这河内郡,也未必如想象中那般难取啊。\"
夜风拂过庭院,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费穆看着刘璟在月光下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找到了值得效忠的主公。而刘璟则已经开始在心中勾勒离间李神轨与郑俨的计划,在这乱世之中,他总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如同抓住今夜划过天际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