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芸娘在东侧的侧门处等了快半个时辰,本以为那人不会前来,就在要吩咐人把侧门关上的时候,男人牵着换了一身衣裙的少女出现在芸娘的视线中。
其实男人也换了一身,只是泛旧的衣裳不知道被洗涤了多少次,就连昨夜散乱的青丝也束了起来,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来了。”芸娘还是震惊男人脸上的疤痕,不过想到之前这个男人是做什么的,背脊又不寒而栗:“进来吧。”
男人牵着少女走进来,在芸娘的三步之遥之处踌躇。
“怎么称呼?”芸娘问。
男人看着眼前身着光鲜亮丽的芸娘,生平第一次有了紧张之感,许是第一次在大白日与人接触的缘故,又或许是他从来就没有接触过像芸娘这样的人,尽管是侍女。
“固珣。”他说,又介绍了身边的少女:“固香。”
少女胆怯又新奇的盯着芸娘,哥哥说这里会是他们的安身之所,让她乖一点,她一定会很乖的。
芸娘淡笑:“那你们跟我来吧。”说完后朝着另一边小筑中坐着的婆子看了一眼,婆子会意立即走过来,把侧门关上。
从东侧门往里走,就是东苑。
翠枝一早就清理了这条小道上的人,一路走来空无一人。
来到东苑,芸娘带着人前往了堂屋。
此时的谢容瑛正在处理名下田庄,铺子上的账簿,紧蹙眉头,手里的笔也在奋力的勾画着。
“姑娘,人来了。”翠枝来汇报。
翠枝的话音落下之时谢容瑛就把手中的笔放下,起身直接走出了厢房。
来到堂屋中的时候,谢容瑛的视线在男人的身上扫了一眼,便朝着主位走去。
坐下后,她笑盈盈道:“既然来了,那就先把卖身契签了。”
翠枝端着文房四宝走了上来。
固珣死死盯着谢容瑛。
谢容瑛淡笑:“你既想安稳度日,那你的这条命就必须是我的,你在江湖上滚打摸爬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有些规矩,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固珣听后,直接走向翠枝,提笔就在卖身契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摁了手印。
谢容瑛很满意固珣的爽快,视线又落在少女的身上:“你妹妹就在我这里养着,待身子好些了跟着我身边的人做事,她就不用签卖身契了。”
固珣意外的盯着谢容瑛,颇有一种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的感觉。
“想来你也知道我这里是内宅,外男不可随意进出。”谢容瑛先行与固珣说基本的情况:“我会安排你住在东苑的外院中,平时没有吩咐不得进入内宅,平日中就前往马厩喂养喂养我从谢家带来的马匹,我会给你在这勇毅侯府一个身份,而你只需要多做事少说话,有需要让你做别的事情另行告知。”
意思就是明着做的事是勇毅侯府的马夫,暗里做的事情待议。
固珣沉吟片刻,说:“那我妹妹呢?”
“在内院,有我身边的人带着,她的病我也会找人尽力医治。”谢容瑛说这番话的时候视线落在满眼怯意的少女身上,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神温和了许多:“不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兄妹还是少见面的好。”
至于为什么少见面,固珣心里跟明镜般。
他的身份注定不能和妹妹过多接触,以前是,以后也是,以前妹妹是没有托付之处,现在有了,就要保持距离。
更何况那主位上坐着的女人让他办的事也会只是见不得光的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固香在谢容瑛的手中,固珣只会死心塌地的为谢容瑛办事。
固珣这辈子不怕硬刀子抵在自己的喉咙间,就怕唯一的亲人孤苦无依。
谢容瑛完全拿捏了固珣的命脉。
“没有什么意见吧?”谢容瑛嘴角微扬。
固珣平声:“多谢你能给小妹一个容身之处。”
颠沛流离太久,固珣再也不要让自己的妹妹过着满目疮痍的日子。
谢容瑛眉梢微挑,笑:“我也挺欣赏能懂感恩的人。”
固珣垂眸,心里略显苦涩,他这一生所追求的安稳不过是手握权财的人挥挥手的事情。
“芸娘,把他安排在 外院的东厢房,对外称说是我们谢家的家生子。”谢容瑛安排。
芸娘说了‘是’后,就看向固珣:“跟我来吧。”
此时固香拉住了固珣,见固珣看向她,开始比划起来。
固珣见状,扯笑,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说:“哥哥就在外院,你安心跟着主子养病,哥哥替主子办事,才有银子给你治病,乖乖的。”
少女眼眶泛红,努力的比划着:我害怕 。
“不要害怕,你看主子身边的姐姐们都很好,不要害怕。”固珣看着固香红了的眼眶,看向谢容瑛:“开始这两日属下能见一见小妹吗?就一面 ,不会耽搁太久。”
“可以。”谢容瑛说道。
固珣意外,随即露出浅笑:“多谢主子。”
谢容瑛起身,说:“芸娘和翠枝,你俩带着他们各自安排好,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是。”
——
三月中旬,汴京气候上升,春风微暖,士庶纷纷踏青,高门大户的女眷们也纷纷前往庄子游春。
勇毅侯府大门之处有序的女使与小厮们搬着物件上马车。
袁妈妈在大门处听着一人在汇报,随即走至大门处站着的蒋氏身边:“夫人,舅夫人派人来说他们已经先出发了。”
蒋氏嗯了一声,朝着大门处看去,不耐烦的问道:“谢氏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有来?”
“已经派人去催了,毕竟才大病初愈,夫人稍微再耐心等等。”袁妈妈觉得蒋氏这两日略显浮躁,又想到之前计划着的事情什么都没有着落,偏偏小侯爷也不争气,也就理解了。
“哪有长辈等的道理?”蒋氏冷声:“真是好大的普!”
话音落下,就见一袭正绿锦衣的谢容瑛带着一行人出现,蒋氏脸上的不耐烦渐渐淡去。
“没有让母亲久等吧。”谢容瑛走上前便开始解释:“第一次与母亲出门穿着需得体一些便耽搁了些时间,还望母亲莫要介意。”
蒋氏上下打量了几眼谢容瑛,胸腔中的怒意更甚,早就听闻谢家财大气粗,光看着谢容瑛的一身宋锦料子就知道是极好的,本以为能从谢容瑛的身上得到一些好处,没想到好处没有,连掌家权都落入那贱人的手中。
“既然来了就快赶路吧。”蒋氏到底有些傲气,虽心里极其的觊觎谢容瑛的钱财,但也不会表露于表面。
谢容瑛福身:“是。”
蒋氏率先的朝着最前的马车走去,谢容瑛紧跟其后,袁妈妈走至谢容瑛的身边,说:“少夫人,您与夫人一辆马车吧,因着要带的东西太多了,加上还有奴婢们也要跟着,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马车了。”
谢容瑛脚步放慢 ,淡笑:“袁妈妈放心,我出嫁的时候父亲给我准备了马车,我已经吩咐了,我的人与我同坐一辆马车。”
袁妈妈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凝固,随即就看到一辆高大的马车出现,袁妈妈往蒋氏看了一眼,反应过来后才笑着说:“少夫人准备好了就行,奴婢刚刚还担心少夫人与夫人挤一辆马车的话会不自在。”
“那我就先过去了。”谢容瑛颔首之后便往马车走去。
在刚要上马车的时候被蒋氏喊住:“容瑛这是换了马夫?”
固珣一听,头垂的更低。
谢容瑛回头看着蒋氏朝着她这边走来,回应:“这本就是儿媳从谢家带来的马夫,何来又换一说?”
蒋氏闻言,又看了一眼谢容瑛身边的芸娘 ,问:“翠枝怎么没有与你一起?”
“翠枝有些不方便前往寺庙,所以儿媳就让她留在了府中。”谢容瑛内心冷笑,这么注意她身边人的变化 ,果真是有鬼。
蒋氏的目光在谢容瑛的脸上停留片刻,说:“出门在外 ,身边还是多些人照顾比较好。”
“多谢母亲关心,儿媳能应付。”谢容瑛说道。
蒋氏嗯了一声,视线在固珣的身上扫了一眼,便转身。
而谢容瑛等蒋氏上了马车后,才上马车。
队伍缓缓驶离勇毅侯府大门前后,最前面的马车中。
蒋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谢容瑛带来的家生子当初不是清点过,有这样一个人?”
“奴婢也记得不太清。”袁妈妈懊恼当初没有好好清点从谢家来的下人们。
蒋氏眼中的戾气很快被隐去,说:“嫂子那边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袁妈妈挑眉:“只是奴婢发现少夫人很警惕,原本您想让少夫人共用一辆马车,好缓和一下与少夫人之间的关系,但少夫人留了一手。”
蒋氏冷笑一声:“入了我的局,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在她的算计中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就毁掉。
蒋氏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给自己安排的棋子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舅夫人说,自家人办事还望夫人放心。”袁妈妈说道。
蒋氏睨了一眼袁妈妈,沉吟片刻,又道:“珺异的那个女人当真是有了身孕?”
“奴婢今早去了桂巷查看了一番,见那人身边的丫头倒的药渣就是保胎的。”袁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观察着蒋氏的脸色:“不然小侯爷也不会如此着急想把那人迎进府中。”
“其实奴婢很想知道夫人您的意思。”袁妈妈到底还是心疼打小看着长大的秦珺异。
蒋氏沉默片刻,才说:“既然他志不在汴京,那我就放他远走高飞吧。”
袁妈妈松了一口气,说:“小侯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眼下是要解决谢容瑛。”蒋氏眸中全是凝重,长子自小虽乖巧听话,对她言听计从,但在挑选女人这件事上固执无比,她深知改变不了什么,也想要放他自由。
只是谢家这步棋明显不是她想要的,偏偏还是她自己算来的。
“珺异想要那个女人进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个女人的身份根本就见不得光,要是被他父亲知晓,会同意?”蒋氏说话间又是 长叹一口气:“他铁了心的 要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他也不适合留在侯府。”
与其让秦珺异留在府中对她怨气横生,不如放秦珺异远走高飞。
“夫人说的是,这样对小侯爷也好。”袁妈妈欣慰的说道,只要夫人愿意放小侯爷离开,这母子俩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好。
“既然那个女人有了身孕,就不能在这汴京久待了,得想个法子让珺异名正言顺的和她在一起,怎么说我的孙子不能成为流落在外的野种。”蒋氏紧蹙眉头:“虽眼下有许多的麻烦事,但也算是一件一件捋清了,只需要一件一件的解决。”
“是啊夫人,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小侯爷离开了,还有小公子呢。”袁妈妈安稳道:“眼下无非就是少夫人这里比较棘手,只要解决了少夫人,后面的事情也就都平了。”
“都怪我当初太过心急,没想到谢容瑛就算进了侯府也不会与我一条心。”蒋氏语气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袁妈妈道:“怎么是心急呢,好歹少夫人是把嫁妆带入侯府了,只要少夫人自己犯了错,谢家就没有那个脸面上门讨要嫁妆,这也说明夫人您赢了。”
蒋氏嗯了一声,说:“好了,等到了开宝寺再说。”
“是。”
后面的马车中,谢容瑛闭目养神的听着芸娘的禀报。
“蒋家夫人带了她的两个女儿,还有蒋寅,除了蒋家的人还有英国公家的长女,是蒋夫人约的英国公家的长女。”
谢容瑛在听到英国公家长女的时候,睁开眼睛:“你说的英国公长女该不会是做了寡妇三年的那个长女?”
而并非英国公的大孙女。
芸娘点头。
谢容瑛哼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自来深居简出的寡妇也要凑这个热闹。”
“姑娘,奴婢觉得这次的上香看似很平常,但奴婢心里就是不得劲。”
谢容瑛问:“怎么不得劲?”
“就感觉,这些人都在打一个主意。”芸娘说‘主意’二字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盯着谢容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