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夜风席卷而来,带来了崔栉的声音。
温承岚眼里燃起一点光,胸中积起了气力,不顾一切拼命道:“崔太医!救救她……救救她!”
一听这撕心裂肺的呐喊,崔栉顿觉不妙,来不及细思怎么他就没紧跟片刻,院中全然不见他人的身影。
雕花木门轰然推开,快步走进去一看,崔栉花白的胡须狠狠一抖,心凉了半截。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料到会如此惨烈,温承岚手旁的鎏金云纹匕首还插在元惜栉胸口。
血浸透了四方,光是望去,都令人胆寒。
“陛下,这……”崔栉走上前去,凭身少有片刻无措。
他下意识先去察看温承岚,无论是温承岚青白的脸色和全身的发颤,还是他嘴角衣衿上刺目的血,皆昭示着温承岚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温承岚全身动弹不得,勉力侧头,“朕无事,不用管朕!快救她!”
崔栉第一眼的心惊,完全是为着元惜昭的。
他未第一时间管元惜昭,除了御医自然要以帝王为重外,还有一个他难以言说的原因……只一眼,他已知元惜昭已是凶多吉少。
他不忍说出口,还是上前挽袖抬手搭在元惜昭脖颈一侧探查,苍老布满岁月纹理的手指间未传来任何跳动。
死寂一片,倒是崔栉自己的手颤动了一下,他面色一沉。
即使心底有预料她身受两蛊,又染了时疫,已是命在旦夕,可真正面对又是另一件事。
崔栉动作一滞,停留在原样,如鲠在喉,实在不知如何对温承岚交代。
过去只是找寻不到元惜昭的踪迹,足以让温承岚饱受折磨,面目全非,何况……
他若直言说元惜昭死了,温承岚绷着的那根心弦约莫顷刻断了也不足为奇。
怎么会那么快?!崔栉眼底泛酸,他都做好了最后的打算了,她还没看着元氏彻底解脱,怎么能……
良久,他收回了手,尽力敛了神色,作势要为温承岚搭脉。
“不要管朕,朕说,救她啊!崔太医,你为何不动?!”
温承岚全身心都在抗拒,“咳咳咳咳……她定是很疼,只是昏过去了,呼喊不了。”
温承岚死死盯着崔栉,声嘶力竭,抓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能松懈下来,不敢听崔栉开口。
见温承岚的情状,崔栉一时也不敢说,他取出了尚好的伤药和银针,将元惜昭摆平了,木然为她处理伤口。
温承岚此刻接受不了,崔栉只得暂时保着温承岚那最后一丝清明。
“她与我饮了一樽酒,我便动弹不得,她亲手将匕首塞进我手里……她亲手让我……杀…不,伤了她。”
温承岚垂眸看着崔栉动作,又好似什么也没看,心痛未减半分。
“陛下,老夫冒犯了。”崔栉停下,突然想到什么,小心帮温承岚褪下外袍,掀起他的衣袖。
手臂白璧无瑕,好似那些长年萦绕丝丝缕缕的紫绀从未有过。
崔栉拉回温承岚的衣袖,他瞥着一旁元惜昭的“尸首”,眼角的皱纹一挤,心绪翻涌。
一切都合理了,难怪元惜昭无论如何也要见陛下一面,难怪他几次三番为元惜昭整治,未见她对自己命不久矣有丝毫惊慌。
原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解同生蛊的法子,是要她死吧,不对,好似还要她死在陛下手里。
可是……何等残忍!
温承岚视线顺着看过自己的手臂,想起冬狩时在元惜昭臂腕间看到的痕迹。
猜疑不定,深思一分心中的刺便多了一根,他抬眸深深望着崔栉,唇间的血色全然褪去。
“何意?”目眦欲裂,眼角的清泪干涸闪过晶莹,他一瞬不瞬盯着崔栉。
“陛下,同生蛊已解。”
崔栉垂首道,嘴间的话酝酿了半晌,他只能怎么说。
“什么同生蛊?”
温承岚指尖抵在床榻上,做不到攥紧成拳,骨节却是分明突起。
他叹息一声,“同生蛊已解……”
他反复两声,说的是同生蛊,实则后面的话“元姑娘已逝”也是在心中默念了两遍。
崔栉甚至开始庆幸元惜昭给温承岚下的药,让他一时动弹不得,否则待他寻来,恐只能给二人一齐收尸了。
“咳咳……”温承岚闷咳几声,一时接不了话。
崔栉心忧片刻,又想起元惜昭给温承岚服过紫续灵丸,体质与从前不同,总归温承岚不易因病有性命之忧。
事已至此,此刻他不言,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且他不说,温承岚也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同生蛊是南疆秘术,老夫只知其能让两人性命相系,虽曰同生,实则共死,母蛊者亡,子蛊者死,反之却不对等。”
“三年前陛下在塔雅伤重,老夫……还有元姑娘发现陛下脉象有异,后知是被人下了蛊,却不知具体。”
“也是后来在宫中再次见到元姑娘,老夫方知道是同生蛊,而元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母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以此暂保陛下性命不受他人胁迫。”
温承岚瞳孔逐渐放大,过于震惊下倒是止住了喉间的痒意和铁锈味。
“她为何……她那时明明……”温承岚生生说不完整这句话。
说从未有真心,利用欺瞒自己的是她,亲手朝自己射出一箭的是她,说有真心,救自己的还是她。
崔栉大致猜出温承岚几分意思,他余光看了一眼,若是忽略胸膛处成片的殷红,元惜昭面目安详,到真有几分像是昏睡过去。
罢了,元惜昭已身死,就当他不遵守和她约定,背信弃义一回,反正要不了多时,说不定自能在九泉之下相见。
她本不该如此的,元氏为国为民也不该如此的……
崔栉接着说道:“元姑娘惦念着陛下登基,帝位不稳,未泄露分毫同生蛊一事。”
“陛下,老夫虽不知全貌,却也亲眼见了大半,听了多半。”
他抚须而叹,“老夫拙见,其他不知,两蛊系一身的苦痛绝非常人能忍,光凭此,元姑娘对陛下的感情定亦是生死不渝。”
“如今,元姑娘更是为了陛下送了……”崔栉猛然止住,自觉这话说的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