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山野之间,生机更显盎然。
不同往日的是,阡陌巷陌,亭台楼阁间,隐隐望见白幡飘动。
车驾停在篆刻着“云川”的寿山石前,温承岚透过帘子一见到云川口,便示意停了下来。
元氏众人得知温承岚要来,桂三奶奶在最前头,带着一队人跪在两侧迎接圣驾。
考虑到温承岚面色实在算不上好,苍白诡殷,破碎不堪。
从上马车后,温承岚也不愿躺在软垫上,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不知看向何方。
廷阳轻声提议道:“陛下,属下下去招呼,车驾继续进去吧。”
温承岚的眼眸缓慢转向廷阳,握在两侧的手愈发用力,“抬朕下去即可。”
无论是才登基的时候,还是后面,除非实在无能为力,温承岚皆不愿让人看到他坐在轮椅上虚弱无力的样子。
廷阳没有想到温承岚会丝毫不顾忌。
“是。”廷阳转念一想来这是干什么的,没有再劝。接受元惜昭的死,于温承岚而言,怕是比自己死千万次都难受。
其余的,自然忽略不计。
廷阳只盼温承岚能清醒。
听了崔栉所言,他大概知道是元惜昭赌上了性命解同生蛊,廷阳一时也说不清才听闻元惜昭死了的时候的心情。
过于突然,确实是有那么一瞬间,廷阳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千防万防着以防再伤害到温承岚的人就这么死了?
他甚至都还未看清她到底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前段时间还在城中见了数面,甚至他染病后,还给他送过一次药的人,就这么死了?
复杂之余,更多的是对温承岚的担忧,廷阳千防万防,没有防住这最大的伤害。
她确实为温承岚治好了时疫,解了同生蛊。
不过但凡还能和元惜昭说一句话,他一定会好好问一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死,才是真正会要了陛下的命啊!”
在温承岚昏迷的时日,他与崔栉、吴厌一致同意,要是温承岚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就缄口不言,循序渐进。
可眼睁睁看着端坐明堂上的君子跌落在尘埃中,不管不顾,狼狈不堪要往火海里爬去。
他一时失了理智,改了主意,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
元惜昭的死是事实,粉饰太平之下能保一时的风平浪静,难道能保一世的风平浪静吗?
好歹心中有底,能提前看护好温承岚,不然是呢嘛时候温承岚自己醒悟过来,他们未察觉,那后果不堪设想。
轮椅稳稳停在云川口。
“元氏罪臣恭迎陛下。”呼声齐齐传来,一行人朝着温承岚行跪拜礼。
温承岚抬眸看着他们一身素白,打头老妇人发间的银钗白花更是刺目。
他张了口,声音是预想不到的喑哑,“快平身。”
堵在胸口处不上不下,刺痛不减的疑问将要冲破阻碍说出口,可每一缕气息仿佛都带着灼痛。
温承岚的喉咙滚了滚,还是暂时咽下去了那不敢问出口的话。
“吴厌,先拿给他们。”
吴厌接令,呈上了一条装木盒,桂三奶奶看了一眼,就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忙跪下接过。
“自此,罪臣一称,元氏是再用不上了。”
密旨不宣,清冷自带威严。
出来迎接的元氏众人皆再次俯首,“谢陛下!”
清风拂过,带起温承岚鬓角的发丝,他闭上眼,微微仰头,细细感受着什么。
谢恩完,桂三奶奶杵着簪花木杖站起来,身后元氏的人陆续跟着起身。
一时未有人言语,吴厌抱着剑站在温承岚一侧,默默观察着四周。
廷阳小声提醒道:“陛下?”
温承岚蜷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头,指尖泛白,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凤眸中的沉痛和疯狂遮掩了部分,恰似一汪幽潭。
看似没有波澜,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下是怎么的波涛汹涌。
“走吧,朕想见她。”
再是心痛到麻木,再是作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温承岚仍不忍触及关乎元惜昭的死,只是微一想起,便眼前发黑,全身无一处不作痛。
想见她。
这般说辞徒然令人心中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期许。
“陛下,想见何人?”
桂三奶奶将圣旨妥善交由身侧的人去存好,走到温承岚面前,躬身问道。
簪花木杖上,苍老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她自是知道温承岚口中的“她”是谁,按理说不该这般问。
可脑中一浮现出那不久前还依偎在自己肩上谈天的孩子,再见成了那般模样……
桂三心中不忍,别的不说,潜移默化也是要出这口气。
廷阳见桂三有意的迫问,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才欲开口。
“元氏族长,元惜昭。”
温承岚声音低沉,后三个字出口神色却是自然而然柔和下来。
“禀陛下,如今老身即是元氏族长。”桂三顿了顿,慈祥的眉眼间挂了愁绪,“至于小昭,老身这就引路。”
桂三没有说为什么元氏族长换了人,没有说元惜昭所在之处。
其他元氏中人也像是提前约定好了,闭口不提。
不知道的或许真觉得元惜昭只是回了云川,安然无恙。
可惜,到底如何,在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各怀心思。
温承岚点了头,薄唇微抿,目光又飘忽到面前桂三发间的白花上。
轮椅平稳碾过青石板,两侧元氏的人听命逐渐散去,各个白色的身影穿梭在阡陌间,也隐隐像是遍地开出了白花。
廷阳推着温承岚,心中难免担忧,不时微侧身探查温承岚的神色。
而温承岚只是静静地望着沿路的一草一木,实在联系不上在元惜昭住处前不顾一切,疯狂要爬进去的样子。
廷阳微松了口气。
崔栉紧跟其后,不同于其他人,一路走来,元氏中人倒有不少识得崔栉,不乏有和他言语招呼几句。
崔栉每每接收一道友好的目光,眼中就像被烫了一下,到后面略微带着躲闪。
逐渐深入,穿过一条条交错的青石板路,路过一处处高低不一,错落搭建风格各异的庭院。
沿路的庭院渐渐稀疏了,草木深深。
终于,簪花木杖笔直点地停下。
“到了,陛下。”桂三沉声道。
吴厌捏着剑的手紧了紧。
所有人都呼吸似乎都在一瞬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