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麾下汉军虽然攻势猛烈,却始终无法彻底撕开明军防线,反而伤亡惨重,李永芳的脸色变得铁青。僵持下去,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边亲信厉声下令:“传令!将本帅亲兵队调上去!告诉他们,给老子砸开当面明军的阵脚!谁第一个冲进去,赏银百两,官升三级!”
命令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立刻激起了涟漪。亲信领命,迅速打出旗号,后方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支约莫三百人的队伍,从后方分离出来,沉稳地向前移动。他们与周围那普通汉军穿着截然不同!
这些人,个个身披厚实的铁甲,头戴覆盖严实的铁盔,,坚固的护颊向下延伸,紧贴着脸颊,几乎将整个面部都保护在内,只从盔沿下露出凶悍而麻木的眼神。手中紧握的,并非寻常兵卒所持的普通枪矛,而是寒光凛冽的斩马刀、势大力沉的长柄斧、枪头造型独特的虎枪,以及专破重甲、沉手坚硬的铁锏!这正是李永芳压箱底的本钱——他精心豢养的家丁亲兵队!
那三百精锐家丁,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凿向明军南翼最胶着的战团,河南勤王军的阵地!
他们没有丝毫试探,甫一接触,便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
最前排的家丁低吼着,将手中的斩马刀或长柄斧抡出骇人的弧线,沉重的兵器带着风声,“噗嗤”、“咔嚓”地劈开简陋的木盾、藤牌,甚至直接将抵挡的长矛从中斩断!紧随其后的,是虎枪的攒刺和铁锏的猛击,专门招呼那些穿着相对完好甲胄的明军士卒!
明军士兵们也豁出去了!长矛手拼命向前攒刺,试图阻止这股钢铁洪流的推进;刀盾手则用身体死死抵住盾牌,哪怕被巨大的力量撞得连连后退,口鼻溢血,也绝不轻易让开!
明军阵中的火铳手们,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支气势汹汹、明铳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硝烟迅速弥漫开来!
近距离的铅弹威力惊人!冲在最前方的重甲家丁不断有人中弹倒下!坚固的铁甲在短距离内也抵挡不住铅丸的冲击,被洞穿、撕裂,鲜血喷涌而出!每一轮齐射,都能清晰地看到十余名悍卒惨叫着扑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火力的集中倾泻,确实给这支精锐家丁造成了相当可观的伤亡!
然而,这些家丁都是百战余生的亡命之徒,悍不畏死!他们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眼中只有嗜血的疯狂,硬顶着越来越密集的弹雨,以惊人的速度猛冲!
刘猛,李永芳麾下亲兵队的头领,此刻正圆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早在万历四十六年,他就跟着当时还是大明抚顺游击的李永芳降了后金。这么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下来,靠着一股子心狠手辣、敢打敢杀的劲头,他才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看着身边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那些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杀人放火的老兄弟——在明军火铳的轰鸣中被打倒、撕碎,刘猛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随即涌起一股暴戾的狂怒!
“弟兄们!跟老子冲!!”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厉吼,不再理会箭矢和零星的铅弹,几步便蹿上由辎重车堆垒起来的明军胸墙!手中的斩马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左右挥舞劈砍!
“噗嗤!”“咔嚓!”
刀锋过处,鲜血飞溅,惨叫连连!挡在他面前的几名明军长矛手和刀盾兵,瞬间就被他砍倒在地!他状若疯虎,硬生生在密集的明军队列中杀出一条血路!
刘猛这悍不畏死的凶狠突击,让原本就压力巨大的明军阵脚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松动!
“杀进去!”
一直紧随其后的其他汉军家丁们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间隙!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嗷嗷叫着,顺着刘猛撕开的口子,疯狂地涌入了明军阵中!
原本只是一个点的突破,迅速扩大成了一个面!后金军的气焰,瞬间高涨起来!
那个血腥的豁口,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汉军如同嗜血的鲨群般被吸扯进去,随即又向两侧疯狂扩散!他们挥舞着刀枪,残酷地绞杀着拼死填补缺口、已显慌乱的河南勤王军!刀光血影中,惨叫连连!河南军的队列被冲得七零八落,阵线已然彻底动摇,崩溃就在眼前!
中军高处的望楼上,朱由检手持千里镜,正死死盯着西南方向的战局。猛然间,他看到河南军原本相对齐整的阵列中,有一处像是被重锤砸开般,骤然出现了一个混乱的豁口!
一小股身着不同于普通汉军、显得更为精悍凶猛的敌军,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硬生生楔入了明军的血肉之躯中!紧接着,更多的敌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沿着这个缺口疯狂涌入,与阵中的明军绞杀在一起!
朱由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沉!
那个豁口!如此刺眼!
透过镜筒,虽然看不清每一个士兵的面孔,但那片区域骤然爆发的混乱、敌军凶狠地向内突贯、以及明军阵线被粗暴撕开、向两侧退散的惨状,却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烟尘弥漫,血色隐现,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似乎也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听到那震天的喊杀与垂死的哀嚎!
这就是战争!
朱由检脸色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前世在史书上读到的“尸山血海”、“血流漂橹”,终究只是冰冷的文字。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这活生生、惨烈到极致的绞杀场面,他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分量!那不是数字,不是战报,而是无数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被无情地碾碎!
厮杀,竟然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直接!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紧紧握着千里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朱由检心头剧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扭头寻找传令兵。
“来人!快去传……” 他话音刚起,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命曹变蛟将军,即刻率龙骧……”
“陛下!”
一个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了皇帝急促的命令。正是身旁的孙承宗。
老督师微微躬身,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且慢!战阵之上,最忌干预前线指挥。”
朱由检猛地转头看向孙承宗,眉头紧锁:“孙先生,张总兵那快顶不住了……”
“臣已看到。”孙承宗目光依旧望着战场,语速不疾不徐,“然河南勤王军尚有预备队在后,张总兵也非庸碌之辈,自有应对之策。”
朱由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更加凝重,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惨烈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