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十月初。秋已深,塞北的寒意已提前降临。
五省总督卢象升,此刻正立马于一支望不到尽头的庞大行军队列之首,遥望着前方那蜿蜒起伏、如同巨龙般横亘在天地间的太行山脉。在他的身后,是数万大军——旌旗如林,甲胄生辉,刀枪剑戟在清冷的晨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经过数日的急行军,他统帅的这支平寇主力,终于踏入了山西的境界。
让卢象升这位久历戎行、深知兵家之要的宿将也感到由衷惊叹和几分不解的,是此次出征前所未有的后勤保障。皇帝陛下仿佛拥有神鬼莫测之能,竟从早已空虚的国库(或说内帑)中,为大军调拨了堪称海量的粮草! 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辎重车队,满载着足够十数万大军消耗数月之久的米、麦、豆、粟,以及大量的肉干、咸菜、盐巴等军需。
卢象升巡视粮台时,亲眼看到那些粮袋中的米麦颗粒饱满,绝非往日里常见的霉变陈粮可比。他实在想不通,陛下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这许多救命粮! 仅此一项,便彻底解决了大军出征最大的后顾之忧,也让全军将士的士气空前高涨。
更让他和麾下诸将感到震撼的,是皇帝陛下特旨从“京营武库”中调拨出来的大批崭新铠甲兵器。其中,除了他标营那三千名装备着闻所未闻、防护力惊人的“帝国锐士”制式重铠的锐卒外,另有数千套专门为步兵打造的精良札甲和鳞甲,以及近千副适合骑兵的较轻便的锁子甲或棉铁复合甲。
这些铠甲,样式与大明传统军中常见的略有不同, 例如札甲的甲片编缀更为细密,鳞甲的弧度更贴合人体,部分头盔的护颊护颈也更为周全,隐约带着一丝泰西或更遥远异域甲胄的风格, 但其防护能力和制作工艺之精良,却远非寻常卫所兵或普通营兵身上那些破旧不堪的“纸甲”、“铁皮”可比。
卢象升秉持圣意,也为了团结各部军心,将这批精良铠甲优先配发给了他本部的四千天雄军核心将士, 使得这支本就悍勇的部队更是如虎添翼。同时,他也从中拣选了一部分,赏赐、调拨给了此次一同奉旨出征、由各处抽调而来的其他大明官军将领及其麾下的精锐哨队, 例如保定总兵曹文诏部、山东、河南剿匪大军麾下。
当那些平日里只能穿着单薄号衣、或是披着早已锈蚀残破的祖传旧甲的官兵们,第一次将这些沉甸甸、闪烁着寒光、却又设计得颇为合体的崭新铠甲穿在身上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激动与自豪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将士们抚摸着坚固的甲片,挥舞着新发的锋利腰刀或长枪,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强大的力量充斥全身,士气瞬间被拔高到了顶点! 军中洋溢着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皇恩浩荡,此战必胜”的昂扬气氛,一扫之前因长期欠饷、装备低劣而产生的颓靡与怨气。
经过沿途的汇合与在真定府的初步整编,卢象升此刻统领的这支平寇大军,总兵力已浩浩荡荡,聚集了近六万之众!
其中,真正的核心战兵有近三万, 包括了卢象升亲率的四千天雄军精锐、皇帝御赐的三千“帝国锐士”标营、由左良玉统领并负责护卫刘宗敏“锄奸”行动的三千勇卫营精锐,以及从京营和各路勤王军中精选出来的善战之兵。其余三万余人,则多为负责辎重运输、安营扎寨、修桥铺路的辅兵和民夫。
大军行进在官道之上,旌旗蔽日,绵延十数里。刀枪如林,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寒光。步兵方阵厚重如山,每一步都踏得大地微微震颤;骑兵队伍则如同流动的钢铁长河,在阵列两侧往来驰骋,警戒巡逻。
整个军队虽然庞杂,但在卢象升这位经验丰富的统帅严厉的军法约束和悉心调度之下,却也显得军容鼎盛,秩序井然,确实“非常的壮观”! 这与数月前明军在蓟州城下仓促应战时的那种混乱与装备参差不齐的景象,已然形成了天壤之别。
看着如此军容,卢象升那张素来沉毅刚直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有如此精兵强将,又有天子这般不遗余力、甚至可以说是“神奇莫测”的后勤与装备支持,何愁流寇不平?
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但同时,他也深深感受到了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必须打出符合这等投入的辉煌战绩,才能不负圣恩,不负这数万将士的浴血奋战,不负身后那亿万嗷嗷待哺的大明百姓!
大军主力在扫清了山西边境几股不成气候的小股流寇的骚扰后,开始一路向山西腹地,朝着流寇活动最为猖獗、也是晋商势力最为盘根错节的晋南地区稳步推进。
然而,越往山西腹地深入,道路两旁所见的景象,便越发触目惊心,荒凉残破得令人心悸。 这与大军自身充足的补给和精良的装备,形成了如同天堂与地狱般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对比。
曾经的沃野千里,如今大片良田因无人耕种而彻底荒芜,长满了枯黄的、半人多高的杂草,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曳,如同无数招魂的幡帜。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庄,十室九空,大多早已被兵火焚毁,或被流寇洗劫一空,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被野狗啃噬得不成样子的零星尸骨,在诉说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的惨剧。
官道两旁,不时可见因饥饿、疾病或是在逃难途中力竭而倒毙的流民尸体,有的甚至已腐烂不堪,无人收敛,散发出阵阵恶臭。偶尔遇到一些从深山老林中冒险出来寻找食物的、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幸存百姓,他们看到官军大队到来,眼中也并非是期待与欣喜,反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深深的不信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一哄而散,躲进更深的绝望之中。在他们眼中,或许这些穿着官服的兵,与那些杀人放火的寇,并无太大区别。
卢象升骑在马上,默然看着这一切,面色愈发凝重,心中那股“荡平群寇,解民倒悬”的使命感也变得更加急迫和沉重。他知道,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正在流血,正在呻吟。他和他麾下的这支大军,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也背负着太多的责任。
大军前锋斥候再次传来急报:前方三十里,发现大股流寇踪迹,其旗号繁杂,人数不下十万,似乎正朝着某个新选定的县城方向移动,沿途村庄,皆遭荼毒!
卢象升霍然勒住战马,抽出腰间佩剑,遥指前方那片被烽火与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铁般,响彻三军:
“传令!全军加速!目标——前方贼寇!此战,不破贼阵,誓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