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之前颁布的两道涉及军事调动与物资分配的政令之外,第三道,也是最直接影响到民众生活的政令,则聚焦于玛利亚之墙东部地区难民的安置问题。
玛利亚之墙沦陷带来的浩劫,远不止于那一道创口。
伴随它的,是东部外围区域——包括希干希纳区在内的几座大型边境城市与无数村镇——的大规模失守。
那些曾经繁荣的“瓮城”或前线据点,如今已是巨人的乐园,人类的坟场。
从这些区域侥幸逃生的大量人口,如今如同潮水般涌入玛利亚之墙内仅存的几个大区,包括希干希纳区和其他较为安全的定居点。
这份政令的颁布,正是为了协调如此庞大的人口迁徙与安置,确保社会秩序不至于彻底崩溃。
玛利亚之墙内仅剩的几个大区,此刻都由“弗提”的铁腕力量统一听命,他们以高效且近乎严苛的方式,无条件地配合执行难民安置工作。
每一个居住点,每一份食物配给,乃至每一寸可供休整的土地,都在弗提的严格规划下被征用。
而罗塞之墙,在“解放卫队”的管制下,同样也是言听计从,他们敞开了部分与玛利亚之墙接壤的大区,为缓解玛利亚内部的压力提供了宝贵的缓冲。
在这样高度集权的体制下,任何对政令的质疑或不配合,都将面临严厉的惩罚,这使得整个安置过程虽然艰辛,却也出奇地“顺利”。
玛利亚之墙最东部的卡拉尼斯区,那扇已经紧闭多时,象征着“此路不通”的巨大城门,在沉重的摩擦声中被重新打开。
门开的那一瞬,一股冰冷、腐败且带着铁锈味的腥臭扑面而来,门外不再是曾经热闹的边境,而是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乌黑的泥浆,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反光,其中浸泡着白骨,有些甚至还挂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肉组织,或是被腐蚀得发白的破布碎片。
空气中嗡鸣的苍蝇无孔不入,它们在泥浆中翻滚的蛆虫上方盘旋,构成了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死亡的气息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似乎连光线都变得压抑起来。
“yue~这可真恶心!”名叫卡尔的年轻士兵猛地别过头去,即便隔着厚重的除味面罩,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依然直冲脑门。
他几乎要吐出来,强忍着胃部的翻腾。
站在他身旁,年龄稍长、面色更加麻木的士兵约翰,只是轻叹一口气,声音低沉:“唉……这得死多少人啊!”
他的目光扫过门外那无边的黑色泥泞,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悲哀与疲惫。
卡尔重新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无奈:“你说这门打开还有什么意义?这外面早就没人了,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
他没再说下去,但彼此都明白那些未能逃脱者的命运。
“谁说不是呢?”约翰低声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的嘲讽,“关是上面让关的,开也是上面让开的。”
两名士兵的脸上,除味面罩显得有些滑稽,却也真实地反映了他们此刻的煎熬。
他们一边低声吐槽着,一边忍受着门外地狱般的景象。
城门外,巨大的身影确实稀疏了许多,大部分巨人似乎已经转向了其他更“新鲜”的猎物。
那些曾经在野外晃荡的人类,他们的气味——生命的活性——早已被这堵门外凝固的死亡气味所覆盖,浓烈得让人窒息,也让那些食人巨兽失去了方向。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
在清除了大门上残留的血污和泥浆之后,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确实淡了许多,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死亡的沉重。
卡尔和约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门外的动静,他们的目光在每一处阴影和残骸上逡巡。
每当有风吹过,带动腐朽的布条摇曳,或是远处传来不明的沙沙声,他们都会猛地绷紧神经,生怕突然间从那片死寂的炼狱中,猛地冲出一头游荡的奇行种。
一旦那种事情发生,他们根本来不及关上这扇沉重的大门,也来不及呼唤增援,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法逃脱的末日。
城门上的士兵,在清理完残留的血污和泥浆之后,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他们的目光穿透卡拉尼斯区大门外那片乌黑泥泞的废墟,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任何异常的动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预想中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巨人身影,远处的天际线平静得有些诡异。
倒是几个矮小的黑色人影,在远处那片死寂的荒芜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观望周围的哨兵,名叫卡尔,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隔着除味面罩也掩盖不住他的不解。
他皱紧了眉头,努力地辨认着那几道身影。他用手肘轻推了一下身旁的队友约翰,低声问道:“你看到了吗?那是什么?”
约翰也同样眯起眼睛,通过望远镜仔细地观察。
几秒钟后,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眼神中流露出惊愕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是人!而且,好像是几个孩子!”
这个消息,在城门上方如同一道闪电般传开。很快,了望哨将信息传递给了城门下的士兵。
地面上的几名骑兵立刻领命,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翻身上马。
马匹的嘶鸣声打破了废墟的寂静,几匹战马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毫不迟疑地冲出了卡拉尼斯区的大门。
蹄声踏碎了泥浆中的倒影,掀起一阵浑浊的尘土,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几个孩子身边,将这些从炼狱边缘幸存下来的生命接应回墙内。
在这样绝望的时代,每一个能被挽救的生命,都弥足珍贵。
然而,在距离城门尚远的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废墟中蹒跚而行的几个矮小人影,并非是普通的幸存者。
他们正是秘密潜入帕拉迪岛,肩负着颠覆世界使命的四大巨人——莱纳、马塞尔、贝特霍尔德和阿妮。
他们此刻都以孩童的姿态示人,伪装成无害的难民,然而每个人的眼中都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酷。
“马塞尔大哥!”莱纳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与不安,他往前小跑了几步,追上走在最前方的马塞尔。
声音里带着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们等会还要继续之前的作战么?是直接变身强攻,还是……”
马塞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宇间凝结着烦躁。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莱纳一眼,语气平静:“看情况!我们得看看能不能直接潜入墙内。”
“前段时间在那边的动静太大了,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我们的行踪恐怕已经暴露了。”
“你还敢说!”阿妮冰冷的嗓音如同尖锐的冰锥,瞬间刺破了他们之间本就紧张的气氛。
她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莱纳,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如果不是你,我们可不会这么被动!”
“明明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岛内了!结果因为你拖后腿,慢了那么久不说,还被巨人追上了,计划全都被你打乱了!”
“我!”莱纳的脸颊一瞬间涨得通红,他像被卡住了喉咙一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目光不自觉地躲闪开来。
他知道阿妮说的是事实,那份沉重的愧疚感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
确实,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的心理崩溃,如果不是他拖了后腿,导致他们的计划偏离了预想的路线。
原本,他们本应由贝特霍尔德利用超大型巨人的巨大身体和蒸气,在几乎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们送入墙内深处,然后隐匿行踪,伺机而动。
现在,他们不仅未能深入,反而被迫在玛利亚东部暴露,甚至在逃避其他巨人的追击中耗费了大量体力。
贝特霍尔德安静地站在一旁,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与挣扎。
他知道莱纳最后爆发救下他们的事情,但他和马塞尔、阿妮都默契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他们害怕他的人格分裂变得更严重,从而彻底影响到整个任务。
马塞尔重重地拍了拍手,那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成功地打断了莱纳和阿妮之间日益激烈的争吵。
他皱着眉,沉声说道:“够了!都别吵了!前面来人了,看样子我们不用发动作战了。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现在只能……随机应变。”
几个孩子,此刻不再是争执的模样,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几匹疾驰而来的身影,都立刻闭上了嘴。
他们的眼神,从先前的烦躁与指责,瞬间转变为伪装的害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在稚嫩面孔下的杀意。
马蹄声急促而有力,几匹军马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很快便抵达了那几道在废墟中显得异常渺小的人影附近。
士兵们的脸上带着因长时间暴露在恶臭中的疲惫,以及一种被绝望磨砺出的麻木。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几个矮小的身影上时,眼神中还是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怜悯。
“你们也是从东部逃难过来的吧!”为首的士兵勒住缰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透着一股寻常百姓的善良。
“快上来!耽误了时间,等会碰到那些巨人可就麻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队友准备协助。
马塞尔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精心编织的说辞,包括他们是来自哪个村庄、父母如何在巨人潮中遇难、他们又是如何历尽艰辛才逃到这里。
然而,士兵的目光只是匆匆扫过他们身上破烂、沾满泥土和不明污渍的衣物,便不再多问。
那股扑面而来的腐败气息,以及他们几个孩童身上透出的惊恐与疲惫,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在经历过无数次的搜救后,士兵们对这类幸存者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根本没有丝毫怀疑。
就这样,四大巨人——莱纳、马塞尔、贝特霍尔德和阿妮,被士兵们以近乎粗暴却又充满善意的方式,一个接一个地捞上了马背。
他们曾经是毁灭城墙的执行者,此刻却以最脆弱的姿态,被自己所伤害的人类所“救赎”,这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讽刺。
返回城内的路途,空气中弥漫着尚未完全散去的腐败气息,混合着马匹的汗味和泥土的腥味。
他们耳边不断传来墙内隐约的喧嚣,那是生的气息,与门外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马背上,一名士兵转头看向贝特霍尔德。
因为他看起来最为木讷,最容易被盘问——试图问清楚他们一行几人的来历。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几个孩子怎么会在一起?大人们呢?父母去哪了?”士兵的声音尽量放缓,带着一丝宽慰的意味。
贝特霍尔德那双原本就显得有些无神的眼睛,此刻更是充满了慌乱。
他嘴唇颤抖着,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和愧疚,磕磕绊绊地回应道:“我……我叫贝特霍尔德……父、父亲……和、和母亲……被、被巨人……吃了……”
后面的话语哽咽在喉咙里,泪水在他眼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只留下更深的苍白和无助。
他颤抖着指了指身旁的莱纳、马塞尔和阿妮:“我们……我们一起逃出来的……”
士兵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模样,并未怀疑,只当是孩子过度悲伤所致。
他轻轻拍了拍贝特霍尔德的肩膀,叹了口气,便不再追问。
马塞尔全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如此轻易地潜入,甚至无需动用任何额外的手段,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他们所制造的悲剧,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不过这么做也会留下一些漏洞,比如为什么能逃过野外巨人的追杀,但马塞尔也不想再多生事端,暗自叹了口气,只能见招拆招了。
就这样,这些一手制造了东部瓮城惨剧的‘恶魔’,摇身一变成了无助的受害者,在人类的怜悯中,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卡拉尼斯区。
士兵们将几人带到了位于卡拉尼斯区腹地的难民避难所。
避难所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灰尘、食物的酸味和压抑的哭泣声,数百甚至上千的难民被临时安置在这里。
他们蜷缩在地上,眼神空洞,每一个眼神都写满了疲惫和不安,却又紧紧抓住一丝名为‘活着’的希望。
四人站在有些拥挤的避难区中央,感受着四周压抑的气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了一会儿,几名身着朴素制服、面带倦色的志愿者发现了他们。
他们立刻上前,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将这四个看起来同样饥寒交迫的孩子带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那里是他们的休息区。
志愿者们递给他们几块硬邦邦的黑面包和一碗掺水的汤,并再三嘱咐几名男孩,一定要保护好队伍中唯一的女孩——阿妮,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在避难所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孩童,尤其是女孩子,往往是最脆弱的目标。
马塞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对此嗤之以鼻——论战斗力,阿妮远超这些寻常成年人,甚至一般的士兵都难以匹敌。
然而,他深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一旦身份暴露,即便阿妮实力再强,也终究寡不敌众,人潮汹涌,脱身并非易事。
更何况,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是潜入墙内,而非制造混乱。若在此时被迫变身,巨人的姿态固然能压倒一切,但也必然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暴露身份和行动意图,得不偿失。
因此,在志愿者们离开后,他立刻召集了小队成员。‘’
马塞尔假装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周围,接着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嘱咐道:“从现在开始,无论去哪里,每次分开行动时,最少两人一组,互相掩护,切勿单独行动。”
“保持警惕,我们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莱纳、贝特霍尔德和阿妮都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