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川国际商贸城,家电区。
汗臭口臭狐臭、烟草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火药味儿,在汇川家电区里搅和着,让人心头发闷。
“奸商!黑心店!还我血汗钱!”
一个穿破工装背心的男人,脖子上青筋暴起,脚下踩着台屏幕稀烂的“时代牌”电视。他手里那张破纸抖个不停,嗓门恨不得掀翻屋顶。
他身后,七八个青年歪嘴斜眼,嘴里叼着烟屁股,吊儿郎当的,把“时代牌”家电铺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砸了这家黑店!”
“赔钱!”
起哄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外围,几个挂相机的“记者”,闪光灯咔嚓咔嚓响个没完,镜头就差怼到店铺老板张哥那张憋得紫红的脸上,还有那些围观人群脸上藏不住的惊疑。
这摆明了就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局,专等着往死里整。
人群外头,一个声音不算大,却像把快刀,一下子切开了所有的嘈杂。
“让一让。”
围着的人群里起了阵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道。
赵淑芬走了进来。
她就一个人,身上是普普通通的蓝色工装外套。一露面,那些叫嚣的声音,不知怎的,小了点。
闹事的男人看见赵淑芬,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嗓门比刚才还高了八度。
“你就是赵淑芬?汇川的老板娘?来得正好!瞧瞧你们卖的什么玩意儿!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就躺这儿不走了!”
赵淑芬没搭理他,先看向店铺老板张哥。张哥是退伍下来的,硬汉子,这会儿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拳头捏得死死的。
“张哥,有我。”
就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张哥胸口起伏几下,重重嗯了一声。
赵淑芬这才不慌不忙地转向那闹事男人,又瞥了眼他身后那几个地痞,最后看向那几个端着相机的“记者”。
她非但没躲闪,反而迎着那些镜头,往前站了一步。
“各位街坊邻居,各位朋友,我是汇川的赵淑芬。”
“这位大哥讲,我们汇川的商户卖假货。这事,很严重。我赵淑芬,我们汇川,最重‘信誉’二字!”
赵淑芬吸了口气,目光缓缓扫过围观的众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清晰,沉甸甸的。
“那行!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我赵淑芬,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三条!”
她“唰”地伸出第一根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头一条!立马!成立调查小组!我在这儿公开请求消保委的同志,还有‘时代牌’电视机的厂家,赶紧派人过来,咱们组个联合调查团,全程公开查,必须给大家伙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赵淑芬又“唰”地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第二条!要是查证了,这电视机确确实实是张哥店里卖出去的,而且就是个翻新货!我们汇川,不单‘假一赔十’!我赵淑芬,个人再拿出十倍的钱,赔给这位大哥!‘时代牌’家电铺,立刻给我清场滚蛋,往后甭想再踏进汇川半步!”
第三根手指猛地竖起,她整个人的气场都沉了下去,声音里裹着冰碴子。
“第三条!但是!要是调查出来,这他妈是有人故意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是哪个不开眼的想砸我们汇川所有商户的饭碗!那我赵淑芬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这种下三滥的阴损招数,我们汇川,有一个算一个,绝对追查到底,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绝不轻饶!”
三条承诺,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接着便嗡嗡地议论开了,不少人看赵淑芬那副坦荡笃定的模样,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这女人瞧着不像心虚的样子啊。
那闹事的男人和他身后几个小混混,脸上的横肉明显抽搐了一下,眼神也有些闪烁。
人群不起眼的角落里,豹哥对着赵淑芬的方向极快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旋即又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攒动的人头里。
赵淑芬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稳稳落了地。
她这才把脸转向那几个还在“咔嚓咔嚓”按快门的“记者”。
“几位拿相机的师傅,劳驾也留下做个见证。我们汇川,开门做生意,欢迎任何人监督,但有个前提——报道得是真事儿,别添油加醋,瞎编乱造!”
那几个所谓的“记者”被她这带着压迫感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
不到半小时。
呼啦啦来了几个人,一个穿着板正中山装,神色严峻的中年男人领头,旁边跟着俩套着白大褂、拎着工具箱的,一看就是“时代牌”电视机厂里派来的技术员,后头还跟着一位消保委的同志,手里捏着个小本子。
那中山装男人,正是消保委的王专员,他也不多啰嗦,手朝那堆电视机碎片一指,领着技术员就挤了过去,当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立刻动手检测。
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技术员,先从那闹事男人手里接过那张被攥得有些发毛的票据,对着光仔细瞅了半天,又掏出个小巧的仪器在上面扫了扫,最后俯身在电视机破烂的机壳上仔细摸索着什么。
“王专员!这票上的序列号,我们厂家的出货系统里根本就查不到!压根儿就没这个号!”
“还有这个!机身上的序列号钢印,有明显被打磨过又重新刻上去的痕迹,那手法糙得没法看!”
他动作麻利地“咔咔”几下撬开电视机的后盖,里面乱七八糟的线路板和颜色各异的零件一露出来,围观的人群里,几个平日里爱摆弄电器的老师傅,都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纷纷摇头。
“大伙儿都过来瞅瞅!”那年轻技术员从里面费劲地拽出一个积满灰尘、又大又笨重的显像管,对着众人晃了晃,腔调里满是鄙夷,“这是‘飞跃’牌的老掉牙型号!我们‘时代牌’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落伍玩意儿?还有这高压包,一看就有拆修过的痕迹,这焊点,歪歪扭扭的,跟狗啃过似的,纯粹是手工瞎焊的!”
“结论已经板上钉钉了!这就是一台拿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废旧零件,东拼西凑攒出来的翻新机!彻头彻尾的假冒伪劣品!跟我们‘时代牌’的正品,那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轰!”
“我靠!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儿啊!”
“这不是明摆着往人身上泼脏水嘛!”
真相大白!
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全扎向那个之前还气焰嚣张的闹事男人,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几百个透明窟窿!
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额头冷汗直冒,双腿抖个不停。
“不……我……我……”
他想溜,周围的群众已经自发围拢,把他和那几个混混堵在核心。
豹哥带着两个人从外面挤了进来。
他一把揪住那男人的衣领,将他提到赵淑芬面前。
“赵阿婆,”豹哥的嗓音没什么温度,“查到了。这小子叫赖三,街溜子。昨天下午,有人看见他跟天龙商贸中心经理司机,在巷子口接头,收了个厚信封。”
赵淑芬看着抖如筛糠的赖三,又瞥了一眼那几个同样面如土色的“记者”,没什么表情。
“何还是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