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
余幼嘉自己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是梦。
因为,她又看到了那个被众人簇拥,称为太子殿下的人。
那颗头颅还悬在他的头顶,未被她砍下。
周遭的山谷,也仍是一片欢脱的氛围。
车马卸下成箱的辎重,侍卫们目眦欲裂地瞪着美酒,侍女们兴高采烈地抚摸着绸缎......
余幼嘉坐在马上,看着山谷里的一切,犹觉得是一场永不清醒的梦境。
这一切与余幼嘉原先所想,其实大相径庭。
以她对旧朝的印象,太子应当肥头大耳,涎水横流,一脸纵欲贪婪之相。
然而,那太子......
那太子,其实英俊过人,年岁正好,颇有几分英武。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这人从前是二娘的夫婿,若是太丑,莫说是二娘那关过不去,想必余家人也不会应允二娘嫁予此人。
英武太子招手唤余幼嘉过去,余幼嘉也确实过去,还给他行了个礼。
他细细问询余幼嘉的身份来历......
没错,此人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询问她姓氏的人。
而他,在听到‘余’姓之后,似乎有些追忆与感慨。
不过,也仅仅是‘些许’而已。
问完既罢,有第二个人要带走她,他便也就此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
而后梦中的一切,都和现实一样。
那第二个人,那个和太子长得极像的中年华服男子,为她引路,入一顶软帐。
正是在那顶软帐中,她看到了一道魂魄。
当然。
当然。
不是‘鬼’,只是......一道美人的‘魂魄’。
那美人已经有些年纪,疲倦而懒散地俯身于铺满狐裘的软榻之上,美艳,妖异,苍老与麻木同时从她的眼底崩坠。
她的魂魄,比她的肉身更想离开世间,又因无法独自逃离,不得不勾缠于身,是以,化作一道虚浮的浊晕,附着于外。
饶是梦中回忆,余幼嘉也不是很想上前。
不过,她到底还是上前了。
不是自愿,而是,那同太子长得极像的男子又从她身后冒出,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上软榻。
这一推,余幼嘉踉跄,被迫靠近榻上美人,自然也更能瞧清楚美人的模样。
美极,美极。
寄奴曾说他母亲幽姬的美艳天下无双,余幼嘉没见过幽姬,不过,本能觉得此人应当能与幽姬平分秋色。
古语有言:......世间无此殊丽,是妖非人。
此人,正是美到如此。
余幼嘉不敢碰人,也不敢碰人身上虚浮的浊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呆呆坐在床角。
直到......
直到软榻底下有一道声音传来,似乎在问:
“他不够好看吗?不然阿嫂为何不享用他?”
余幼嘉听到前句,还以为这骤然出声的声音是在同自己说话,仔细一听‘阿嫂’这个称呼,才猛然惊觉,此人似乎在同美人说话。
余幼嘉不敢出声,直到美人懒洋洋翻了半个身:
“......确实不入口,太小了。”
那声音便又问:
“......阿嫂在想阿兄吗?”
这回,余幼嘉亲眼瞧见,美人身上的浊气似乎更加厚重了一些。
不过,美人仍回道:
“我早说过,和你阿兄没有关系。”
这一问一答,余幼嘉完全插不上嘴,但她隐约在寄奴第一次被追杀时,听过寄奴提起他‘被追杀缘由’。
那时,寄奴说,他是因为在某次夜宴后,发现‘主家有难言的癖好,喜好看妾室偷人’的宫廷秘闻,才被主家派人追杀,被迫逃离帝都。
但那时,寄奴隐藏身份,故而他口中说的主家‘牧’,不是州牧,而是九州之牧,意为皇帝。
故而,主家与妾室,应当便是皇帝和贵妃。
不过,这个阿兄又是......
余幼嘉想不明白,不过还好,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道自床底下发出的声音道: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阿兄好,阿兄就是好,当年阿爹便偏向他,将你嫁予他,只给我随手点赐了一个正妻,若不是阿兄死了,那个位置轮不到我,我也没法将你抢来我身边......”
“我做梦都想回到当初,当年你们新婚燕尔,红烛帐暖,夜夜春宵,我只能成夜成夜看着你们欢好......”
说句实话。
乍然听到这些话,余幼嘉的脑海几乎凝滞。
她不知道那声音所言的‘当年’发生什么事,不过料想,也是极为荒谬的事。
余幼嘉目瞪口呆,那美人微微合眼不再开口,可那声音却似没完没了一般,重复道:
“我难受呀,我难受呀。”
“我做梦都想回到当初,若是当年看你们欢好时,我没有对着阿兄的背心刺出那一剑.......这天下在阿兄的手里,也不会两迁帝都,直至如此吧......?”
“睡罢,快睡罢,我让他们选的都是极英俊的男子,阿嫂就如当初一样,你们欢好,我这回一定牢牢躲好......”
余幼嘉满心荒唐,又觉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要走,那床上下的人也没拦她。
她一点点摸到营帐口,那与太子长得又有些像的男子还在等她,见她出来,又给她递了一块明黄的诏书。
余幼嘉匆匆扫了一眼,便瞧见自己莫须有的爵位已经从‘亭候’,一口气连跳三级,升到了‘伯爵’,拥一块名为‘费’的封地,还有世袭罔替之权。
那男人给了她诏书,却没正眼看她,随手挥了挥,示意她离开,随后,便又进帐,调停内里的吵架声。
不一样。
不一样。
一切,其实都和余幼嘉原先所想的不一样。
没有表露于外,一眼能令人看到的龌龊,可其中的一点一滴,就是让人浑身不适。
或者说,这群人,理所当然。
没有什么礼义廉耻,没有什么孝悌忠信。
所有的,只是一种,万般坦然,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贵妃周身奢靡,虽看着颓废,却不敢死,只躺在床上挑选着来来往往的男色。
皇帝昏聩无比,要靠着嫂子和旁人睡觉,来追忆往昔。
那与太子相像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太子生父还是其舅,从头到尾就没把她当人,给她诏书,诏书上却连个名字都没有......
余幼嘉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用什么词来形容——
扭曲。
整个营地,就如一块枯朽,散发着浓浓恶臭的扭曲腐物。
余幼嘉有些恶心,捏着诏书往营地边缘走了几步,呕出几口酸水,而后,她便看到了那几个凑在一起谈天的侍女......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余幼嘉都想起来了。
梦中的她,甚至没有杀人,只随手丢给那些侍女几块碎银,有一个稍稍年长些的侍女便回答了她的疑问——
“您问去年年末出宫的贵人?北地动荡,没有什么贵人愿意去......不对,好像郡主的乳娘之一,一个叫福荣的姑姑似乎提过一嘴想祈福。”
“什么福荣,叫福安吧?”
“你个傻子,福安前年不就因为仗着乳母的身份吃了一碗郡主的糖蒸酥酪,而被乱棍打死了吗?”
“哎呀,你们都说错了,我记得出宫祈福那个叫福喜,总共就四个乳娘,只有这个出生北地,说话一股子北蛮子的腔调......笑死个人!”
侍女们笑的花枝乱颤,余幼嘉却有些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
她只记得离去之前,似乎说了一句‘这个姑姑回乡探亲时,害了不少人’。
而后,余幼嘉便听到了这辈子最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句话,有人很疑惑的看着她,说——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 ?来啦来啦,下一章把寄奴翻出来晒晒,他可想鱼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