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映照在大火过后的刑部中,依旧给人一种烈焰尚未燃烧殆尽之感。
李凌被两名禁军押送出来,身上挂着的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许栀等人随后走出,她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亲眼目睹着他低头哈腰地往前走着。
铁链绞紧了李凌的手腕,禁卫军步子很快,拉得他踉跄了一下。
许栀眉头轻蹙,过去种种似乎随着他远去的脚步一点点消散,很快,她闭上眼,眼皮却微微颤动。
“许栀!”
孟宴卿突然穿过一种人群冲到她面前,他身上的冷冽气息焦急地扑面而来,一双眼中布满红血丝,早就没了半分当年模样。
“你就这样看着李凌去死?”他嗓音嘶哑,像是两张干瘪的旧报纸摩擦出声,“他为你挡过箭,为你儿子受过伤!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忍心就这样送他去死吗?”
许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当然记得,在孟宴卿忙于应酬的时候,是谁一直照顾着他们母子俩,又是谁数次舍身相救,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很快又归于平寂。
“侯爷慎言,”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李凌杀人的罪证确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孟宴卿突然大笑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满心满眼都是不甘:“自己的选择?许栀,若不是你非要闹什么脾气离开王府,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还非要跟这个野侍……”
“武安侯,”殷霁珩一把扣住孟宴卿手腕,力道大得骨节发白,“陛下刚下口谕,你就要御前失仪?”
许栀看见孟宴卿眼中寒光一闪,很快冷笑一声,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语的失误。
“靖王殿下好手段啊,”孟宴卿甩开殷霁珩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先前装成侍卫接近有夫之妇,现在又要装正人君子?”
许栀突然转身走向马车,没有理会身后人的争执。
她怕再多待一刻,就会忍不住去看李凌被拖走的方向。那个七年来一只忠心耿耿的侍从,最终还是换来了这样的结局,还是她亲手送上的。一想到这里,她就心口发疼。
“许栀!你别走,你不能走!”孟宴卿迈开大步就要追上来,很快又被夜风拦住。
殷霁珩面色冷了下来,命令道:“送武安侯回府。”
说完他便甩袖离去,快步追上了走在前头的许栀。孟宴卿看见这一幕,只觉得那二人的身影无比刺目,似乎他们脚下才是同一条道路,而自己,已然和她分道扬镳,路和路不再相交,就此隔开。
许栀在侍从的搀扶下爬上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她强撑的力气突然全部抽离。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听见殷霁珩在喊她的名字,接着她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帐顶的丝线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带着一旁熏香吐出的丝丝缕缕烟雾,编织成一个长眠。
许栀睁开眼时,喉间干涩。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掌心还攥着什么东西,是那盏紫外线灯,只是此刻灯已熄灭,电池耗尽了。
“醒了?”
殷霁珩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他换了身常服,发梢还带着水汽,衣领微微敞着,露出锁骨上几道青紫的伤痕。
许栀微微皱眉,并不知在自己回到现代的时候他遇到了什么。
“你走后我解决了几个武安侯安插在刑部的眼线。”他开口解释道。
被人一下看穿心思的窘迫叫许栀稍稍错开视线,她抿了抿唇,脑中又回想起李凌狼狈又决绝的背影来。
“李凌他……”她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你昏睡了很久,约莫一个时辰前传来消息,说他已在狱中自尽了。”殷霁珩递来一盏温热的茶水,“留了认罪书,说骁淳不止在古物司拂过他的面子,早年还羞辱过他的妹妹,这才寻仇。”
许栀结果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溅在棉被上,晕开一片点点深色的痕迹。她垂头看去,脑中忽然冒出李凌血洒一地的画面,心止不住地发颤,慌乱。
她太了解李凌了,他是个从小在侯府长大的孤儿,哪来的妹妹?
“皇兄已经下旨,”殷霁珩随手拿过一旁的帕子轻轻擦去她手上的水渍,“罚孟宴卿停职反省,罚俸半年。”
许栀盯着杯面上的茶渍,突然笑出声来,但这笑声比哭还难听。
“太轻了。”她听见自己说。
殷霁珩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但陛下已经起疑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暗示他,李凌死得太快,倒像是……有人灭口。”
许栀这下才一眼看见一旁衣架上挂着的朝服,原来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殷霁珩还入了一趟宫。
“陛下信了?”
“他让人暗中彻查武安侯府这三年的账目,”殷霁珩唇角微勾,眼底却一片冰凉,“尤其是与大理寺的往来。”
许栀突然挣扎着坐起来,牵动的胸口一阵闷痛:“那我的紫外线灯和试剂……”
“我说是波斯商人进献的稀罕物,全京城只剩这一盏了。”殷霁珩扶住她的肩膀,“皇兄虽然将信将疑,但眼下……”
他勾唇一笑,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锐利,那是一种如狼似虎,锁定猎物般的寒光。
殷霁珩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他更在意孟宴卿是否欺君。”
一阵夜风突然吹开了窗子,带着晚间的凉意卷了进来。殷霁珩起身去关窗,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恍惚让许栀回想起很久以前站在宝瓶门边轻笑的他来。
她心底一沉,更多的情绪翻涌上来,并不知自己一路以来牵扯这么多人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怎么了?”殷霁珩一回头就看到她一脸愁苦,心间一颤,忙走上来,“想什么?”
许栀一言不发地别过来脸去。
二人一番沉默,许久后,率先开口的是殷霁珩:“他在认罪书的背面,给你留了句话。”
“他……”许栀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说了什么?”
殷霁珩沉默了很久。直到夜风吹得窗子呼呼作响,他才低声道:“他说……对不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