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尘黛小声问。
韩子涵住了声。
“忘拿钥匙了？”
“没有。”韩子涵快速道，拔腿跑了，今天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那天，韩子涵的奶奶二英子过生日，小卖部难得提早关了门。涵涵姑姑一家，以及奶奶的侄子侄女一家都来了。
蛋糕摆在一桌菜中间，哥哥姐姐妹妹弟弟们被大人怂恿着，拿出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惹得一屋子的人拍手称赞。
“涵涵，你给奶奶准备了什么礼物呀？”涵涵一远方表大娘问。
“我没有礼物。”韩子涵阴沉着脸道。
“那就祝奶奶生日快乐吧。”子涵姑姑提醒。
“我就不祝。”涵涵哼着鼻子，扭头走到一边，豆子一样的眼泪掉出来，掺杂着委屈、愤怒、难过、丢脸与自卑。
“妈，你看这孩子让你惯的，都多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人事不懂，白操了你的心。”姑姑口快道。
“总归还是个小孩嘛，好了好了，过来吃蛋糕。”韩子涵姑父赶紧圆场道。
“谁稀罕你们的蛋糕，我才不吃。”涵涵赌气，哐得把门摔上，跑了出去。
“去哪，让狼叼走了！”二英子追出去喊。
“别管她！”子涵姑姑一声令下。
“什么年代了？还有狼，让她哭去，饿急了自然回来，这都惯的什么毛病，我的孩子要在大人生日上这么闹，我早就一巴掌过去了。”姑姑叨叨不停，她的一对儿女撇嘴点头表示认同，平时没少挨揍。
“这孩子，不是一直说很听话的么。”远方表婶小声道，顺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儿子，得意神色露在嘴角。
涵涵表大爷扫过一眼，大家都不再提。
尘黛就是这时候去去买盐的。
韩子涵从小卖部跑掉后，无处可去，重新回到家门口，为硬撑着的脸面犹豫不进。
大人说话声、筷子碰盘声、动画片卡通声，各种声音叠在一起，叮叮当当一阵乱糟糟。
韩子涵饿意逐渐占据上风，故意使劲来回关开大门，弄出吱呀嘎吱声，最后还是奶奶出来叫她进去。
“跑出去算什么本事，你爸打电话来了，也没接到吧。”姑姑看着低头进来的涵涵道。
“爸爸打电话了？”韩子涵猛然抬头，瞪着眼睛问。
“……嗯。”姑姑道，“坐下吃饭吧。”
韩子涵下意识露出的渴念，令当了父母的人忽然软了心。
亲戚们走时，韩子涵拒绝出门送，她围着电话，小范围走动，努力掩盖着对电话那头的期待。
杯盘狼藉的桌椅已经收拾完了，回小卖部的话已被奶奶催了几遍，韩子涵依旧努着劲不走。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越守着人越不长志气！”二英子忍不住生起气来。
“叮铃铃～”电话响了。
“爸爸。”涵涵拿起话筒，道，眼泪瞬间涌满眼睛。
“涵涵，今天奶奶生日，怎么这样不听话。”
“……”涵涵的眼泪回流。
“从小奶奶一个人把屎把尿把你带大，不容易的，别惹奶奶生气。”
“妈妈呢？”
“……你妈忙，忙的我都不知道她人在哪。”韩涛话里带着烦躁。
“涵涵，快跟爸爸说，你现在都认识什么字了，快背首诗，让你爸高兴高兴。”二英子旁边表功道。
“为什么别人的爸妈都在，只有你们不在。”韩子涵道。
韩涛哑然。
“你爸在赚钱啊，赚了钱给谁，还不是给你，你这孩子懂点事吧。行了，快挂了吧，电话费那么贵。”二英子道。
涵涵眼睛已经干了，干的发涩，一声不吭跟在奶奶身后，穿过余温收尽的黄昏。
“买东西呢。”二英子道，看着尘黛手里的煎饼。
尘黛嘴里嗯着，看向低头走路的韩子涵。
“让你快点走，你不走，看吧，去别人家买了。”二英子为丢掉的生意埋怨。
韩子涵把头别过去，后脑勺对着大街，仿佛不愿看到任何人。
第二天下午，尘黛去上学。过水漫桥，爬坡，找到加油站，她现在已经完全熟门熟路，甚至非常享受，任凭自己的无意识漫游开来，那是不需要靠意志换来的内心愉悦。
七路车停站，又驶过。李明澈站在人行道，用雪团了一串大小相同七个葫芦，排排站于路边冬青之上。
尘黛走过来，踩的雪嘎吱响。
“妖精，快还我爷爷。”尘黛道。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快快显灵。”
俩人一通笑。
“奶奶好些了吗？”李明澈问。
“还行，就是有点懒，不太想动。”
“你怎么说话跟大人似的，挑起毛病来了。”
“那你是怎么做到一边哼，看我的厉害！一边都开始赚钱了。”
“我……”
几声滴滴滴。
李明澈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企鹅的头像闪烁，尘黛转过头看向大街。
“你刚说了，我接了点儿活，就需要随时联系，都是男的。”李明澈道。
“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你在炫富。”
“……”
“想过去哪上大学吗？”
“还早，眼前的活都干不完，不去想那么久的事。”
“嗯，先学习。有一些很好的学习网站和课程，需不需要？”
“就是姜娜……陈征远程班的远程的意思吧。”
“嗯。”
“都没网。”尘黛摇摇头道。
“书呢？课外辅导书需要哪些？”
“学校里的能看透就够了。”
“……行，有需要跟我说。”
“笔记需要整理吗？还有错题集什么的，我写个程序，很方便，到时候打印给你。”李明澈又问。
“不用，我习惯手写。”
“好吧。”
“过年不去看烟花了，我奶奶一病，过年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我妈自己，挺忙的。”
“好，我放烟花前给你和尘屿打电话，别忘了看。”
“嗯。”
他们到校门口时，天已经暗下来，教室的灯亮着，只有高一的学生还在陆续进校。
“给。”李明澈递过来一提袋东西。
“什么？”
“放心，没下毒，走了。”李明澈对尘黛摆摆手。
尘黛打开，是一箱牛奶。
“交山上的朋友啊，女孩子也要眼光放长远一些，不能只看长的好，瞎耽误前程，爸妈供你不容易的。”公交车师傅后视镜里，看着往职院走的李明澈，对往一中走的尘黛道。
“师傅，山上的朋友，你是指群像还是个体？”尘黛问。
“不听拉倒，早晚后悔。”师傅调转车头，轰隆隆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