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低频心跳，如同一记重锤，同时敲在密室里两个女人的心脏上，也砸在监控室所有人的神经上。
它不是苏明玥的，也不是0-b的，而是两道心律融合后，诞生出的一个全新的、沉重而陌生的搏动。
苏明玥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手臂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抬起，竟是想去回握0-b那只冰冷的手。
她的理智在尖叫，在抗拒，可身体的本能却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同源磁石，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你……”苏明玥的喉咙干涩得几乎无法发声，那个关于疤痕的秘密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她记忆中最深锁的黑箱，“你怎么会……”
0-b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映出了苏明玥此刻的惊骇与混乱。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只苍白的手，轻轻覆盖在苏明玥抬起的手背上。
两人的皮肤相触，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窜遍苏明玥全身。
不是冰冷，也不是温热，而是一种……完整的感觉。
仿佛一块遗失多年的拼图，终于找到了它本该在的位置。
“因为我就是你，”0-b的声音依旧机械，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宿命感，“你丢掉的痛，你无法承受的绝望，你为了活下去而强行割舍掉的一切……都在我这里。”
她向前又迈了一步，几乎与苏明玥鼻尖相抵。
那股同步的心跳声愈发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擂鼓。
“你靠着【商业直觉】一路披荆斩棘，以为那是天赋，”0-b的嘴角第一次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似笑非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直觉，总是在你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才最敏锐？因为每一次，都是我在替你计算，替你分析，替你……熬过那些瞬间。”
苏明玥的脑子“嗡”地一声，彻底炸开。
“警告！警告！目标生命体征异常融合！意识波形出现重叠！”
控制室内，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顾承宇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两条原本泾渭分明的波形图，此刻它们正像两条纠缠的毒蛇，边界开始模糊，彼此侵入，最终拧成一股前所未见的、狂乱的麻花状波形！
代表“苏明玥”的a波和代表“0-b”的δ波正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全新的、以极高频率震荡的、他们从未在任何人类或非人类意识中见过的“Ω波”！
“她在吞噬苏总！”陆子轩脸色惨白，双手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不，不对！是苏总的意识在主动接纳她！她们在……重组！”
“快！‘情感回声陷阱’，加大功率！用最强烈的情感记忆冲击她们，把她们分开！”顾承宇嘶吼着下令，双眼布满血丝。
陆子轩咬紧牙关，手指几乎要敲碎键盘：“不行！已经没用了！我们注入的所有情感数据，都被那个新的Ω波瞬间同化、吸收！它……它在把苏总的记忆当成养料！”
屏幕上，一段段被标记为“核心记忆”的数据流被飞速调取，注入密室——苏明玥第一次拿到薪水时给父母打电话的喜悦，被商业对手背叛时的彻骨冰寒，顾承宇向她表白时她内心的慌乱与甜蜜……
这些曾塑造了苏明玥人格的珍贵瞬间，此刻却如江河入海，尽数汇入那道诡异的Ω波中，非但没能唤醒她，反而让那波形愈发稳定，愈发强大。
顾承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
这不是唤醒，这是献祭。
苏明玥正在用自己完整的生命，去填补那个被切割掉的“自我”。
“……情感是缺陷，逻辑才是未来。”
林景深背靠着冰冷的通道墙壁，父亲当年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那同步的心跳声，对他而言不只是警告，更是启动最终程序的钥匙。
他的基因密钥正在与密室深处的某个装置产生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眼前闪过的画面愈发清晰——那个被送进漆黑通道的、安静如机器的小女孩，她的脖子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抓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父亲他们根本不是要创造一个工具，他们是要“提纯”一个完美的人！
他们将苏明玥一分为二，将承载痛苦、恐惧、绝望的“负面情感容器”封存起来，让它在无尽的黑暗中进行纯粹的逻辑运算，成为那个“正面人格”最强大的外挂。
而现在，就是回收成果的时候。
当“正面人格”足够成熟强大，再将那个储存了所有痛苦与计算力的“容器”融合回去，就能创造出一个既拥有人类的坚韧和创造力，又具备超级计算机般逻辑和冷酷的……怪物。
“你们这群疯子！”林景深双目赤红，猛地一拳砸在墙上。
他不能让这个计划成功！
他不能让苏明玥变成和他父亲一样的、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微型信号干扰器，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最后手段。
他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切断他父亲留下的后手，但他必须赌一把！
他将干扰器对准墙壁深处，那里，是整个基地最核心的能源管道。
“一队、三队、七队失去联系！重复，一队、三队、七队通讯中断！”
叶小棠的指挥室里，情况已经失控。
越来越多的外围特勤队员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立原地，瞳孔涣散，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姐姐……轮到你了……”
“不是神经波传导！”一名技术员满头大汗地报告，“电磁脉冲屏障已经开到最大，但根本没用！这更像是一种……基因层面的共鸣！所有和苏总有血缘或者长期近距离接触的人，都在被影响！”
叶小棠心头一凛，猛地看向监控画面中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苏明玥和0-b。
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意识入侵，这是血脉的呼唤，是那个“最初的苏明玥”在召回自己所有的碎片。
“强制断连准备得怎么样了？”她对着通讯器，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报告叶总！物理断连装置已经就位，但……但是系统显示，目标的生命体征已经合二为一！如果我们现在切断，就不是分离两个人，而是……直接杀死一个全新的、完整的生命体！”
队员的回答让叶小棠如坠冰窟。
她看着屏幕上苏明玥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痛苦、迷茫、挣扎，却又有一丝认命般的解脱。
“保持戒备，”叶小棠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执行b计划。封锁密室所有物理和数据接口，启动最高级别隔离协议。从现在起，里面发生任何事，我们都只能……看着。”
她不能为了救苏明玥一个人，搭上整个基地的安危。
哪怕这个决定会让她悔恨终生。
密室之内，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那股奇异的“完整感”正在吞噬苏明玥的意志。
她能感觉到0-b的记忆，那是一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的虚空。
在这里，没有喜怒哀乐，只有无穷无尽的数据流和逻辑推演。
她“看”到自己每一次的危机，每一次的抉择，都被0-b在另一个维度里拆解成了无数种可能性，并为她选出了最优解。
她熬过的夜，是0-b在燃烧计算力；她流过的泪，是0-b在承担情绪的熵增；她以为的每一次侥幸，都是0-b在另一端为她付出的代价。
“我好累……”0-b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疲惫，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有些透明，仿佛能量正在耗尽，“我替你扛起了成为‘你’的代价，现在，你该把它……拿回去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虚空指向苏明玥的心脏位置。
“你最深的渴望，你甚至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那个念头……让我帮你实现。”
苏明玥浑身剧震。
那个念头！
是她被家族抛弃、被合伙人背叛、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走投无路时，在一个暴雨夜里，蜷缩在电话亭里对自己发下的毒誓——她不要再有任何弱点，不要再被感情拖累，她要变成一个绝对理智、绝对强大、能掌控一切的“神”！
这个念头，是她所有力量的源头，也是她最黑暗的秘密。
“不……”苏明玥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是……我不要……”
“你就是，你只是不敢。”0-b的身体化作点点流光，如同萤火虫般，开始融入苏明玥的身体。
苏明玥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在被一股洪流重塑，骨骼在哀鸣，血液在沸腾。
她的意识像一叶孤舟，在记忆与数据的狂涛骇浪中沉浮。
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也看到了0-b那无尽黑暗的一生。
两段人生，两种极端，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粗暴的方式，拧合成一个整体。
剧痛与前所未有的强大感同时涌来，撕扯着她的灵魂。
渐渐地，密室里那道诡异的、同步的心跳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监控室里，所有代表生命的波形图，全部拉成了一条直线。
“不！！”顾承宇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
叶小棠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时，那条代表Ω波的直线，突然以一个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频率，向上跳动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沉稳，有力，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第一声心跳。
警报声停止了。
刺眼的红光熄灭。
密室的厚重金属门缓缓滑开一道缝隙，泄出一丝冰冷的白光。
一片漫长的寂静之后，当应急灯昏黄的光芒终于颤抖着亮起，众人透过门缝看去，只见空旷的密室远端角落里，只有一个身影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