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巢居子抚须笑道,“银两在这儿可使不得。这世界通行两种钱币:白币与黑币,皆由稀有贵重金属铸成。白币更金贵些,约莫抵外头的黄金;黑币嘛,差不多当银两使。形制都跟围棋子儿一般大小。”
竖爷闻言,犯起难来。来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觉得就是翻山越岭、过川涉水、穿穴爬洞,顶多碰上凶禽猛兽,或是山精鬼怪之类。历经这般风险,若能活着,想必就能见到神了。可没想到,风险虽已闯过,人也活着到了这古怪世界,却被告知还得在此处为柴米油盐奔波 —— 这着实令他措手不及。
“唉,这下咱们身无分文了,竖爷。”三恒耷拉着脑袋,泄气道。
“那倒未必。黄金和白银在外面的世界是珍稀贵重之物,在这个世界却稀松平常,没什么价值。也有一些东西在外面的世界随处可见,在这个世界却是极其稀缺之物,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为过,比如说你腰间那个玉璧。”巢居子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向三恒的腰间。
三恒也低下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那个玉璧,那是块色泽斑驳、品质一般的小玉璧。这东西是他当年在于阗国的街市上花了几钱银子买来的。玉这东西在中原价值连城,在西域也价格不菲,不过这种品相的小玉璧却不值几个钱。
“这东西这么值钱?早知道多买几个了。”三恒略微懊恼地说道。
“我把这卖给你吧,也不要太多钱,够我们去弄艘船就好。”三恒解下玉璧,接着说道。
“呵呵!我可没那么多钱,而且我对这东西也没兴趣。你们到了仙岛镇,拿这个玉璧去换钱,不愁找不到买家。”巢居子微笑着说道。
“真的啊?那太好了,没想到咱俩现在成有钱人了,竖爷。”三恒神采飞扬地说道。
竖爷心下也坦然了起来,他没有理会三恒,接着向巢居子问道:“仙岛镇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像阁下这种能说我们汉话的人?在这个世界不知道通用何种语言?阁下能不能教我们点简单实用的本地语言?”
“呵呵!这个你们大可放心,这个世界通用的语言就是华夏语。你们一定觉得奇怪吧?其实我当年来这的时候,发现此地人讲的话跟我们华夏语很相似,用的文字跟我们华夏字也很类似。刚开始也是无比奇怪,后来经过长久的研究和分析,我觉得在很多年前,不知道是这里的语言文字传入了我们华夏,还是我们华夏的语言文字传入了这里,总之两处的语言文字应该是同源的。
后来两处的语言文字各自独立发展,都产生了一些另外一处没有的文字、词汇以及发音,有些原有文字的词义也分别发生了变化。比如在华夏,玉有玉璧、玉珏、玉环、玉佩;在这里,不管是什么样形状的玉,都叫作‘硄’。我想玉这个字最初是没有的,后来华夏世界的先民们发现了玉这个东西,于是有了‘玉’这个字以及很多跟玉有关的词。而这个世界是不产玉的,只是在华夏世界发现了玉之后,有少量的玉制品被带入了这个世界,但是‘玉’这个名称却没有一同传入这个世界,于是在这个世界玉被赋予了另外一个名称 —— 硄。由于流入这个世界的玉的数量极其有限,人们也就没必要像华夏世界一样给它分成很多种类,起上很多不同的名字,就都叫作‘硄’了。
又比如说‘嚣’这个字,在这个世界就是它本来的意思 —— 一种有着四个翅膀,长着像狗尾一样的尾巴,只有一个眼睛,叫声嘈杂吵闹的大鸟。但是在华夏世界,可能是因为这个曾经在两个世界都存在过的大鸟在当地灭绝了,‘嚣’这个字基本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是一种鸟的称呼,只剩下它的衍生字义 ——‘吵闹’了。”
巢居子起身踱着方步,袍袖轻扬,俨然一副夫子讲学的模样。
竖爷闻言,心头一松。钱与语言的难题既解,接下来只需专心探索世界、寻觅神明。至于前路艰险,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 能否得见真神,且看天意;不过他总觉着,老天爷会眷顾他与三恒。总之,无论耗时多久、险阻多少,二人定要重返长安。
三恒听巢居子引经据典,目光扫过灯烛下堆满书卷的案几,忽地想起车师山谷的郭神医,顿时对眼前人起了好奇。“大叔,您啥时候来这地界的?又为啥独个儿住在这儿?”
“呵呵,时辰不早,该歇了。我这故事说来话长,没几日几夜讲不完。”巢居子笑意温和,“若有缘再会,倒盼着有两位听众。”言罢起身,从里屋抱出床被褥铺在地上,示意二人将就歇宿。
次日拂晓,一阵细碎的 “窸窣”声扰了竖爷清梦。他睁眼望去,晨光已从门窗缝隙渗进来,朦胧地染亮屋内各处。该起身了 —— 他撑坐起来,转头瞥见巢居子正倚床披衣,方才那阵响动,想必正是这人晨起弄出的。
“早啊!”巢居子率先打了声招呼。
“早!”竖爷应道。
“我去里屋准备些吃食,你不妨去屋后溪边洗漱,顺道赏赏日出。回来再叫醒小兄弟,估摸那时早餐也备好了。”巢居子说罢,转身往里屋去了。
竖爷随口应着,双手用力摇晃三恒。三恒烦躁地挥开手臂,嘟囔着含混不清的梦呓。竖爷哪肯罢休,一把将人拽起。三恒被扯得无可奈何,双臂胡乱伸展着坐起,睡眼惺忪地扫了圈屋子,怨怼道:“竖爷,你搞什么?天刚亮,太阳都还没出来,我要再睡会。”说着又瘫倒下去。
竖爷铁了心,攥住被角猛地一扯。三恒 “哎哟”一声,顺着被面滚落在地。他苦着脸爬起来,满脸不悦:“清早的,催命啊?”
“主人都起了,正做早饭呢。”竖爷伸手拉他,“出去走走,瞧瞧这地界的清晨。”
三恒揉着眼睛,蔫头耷脑应道:“行吧。”
竖爷利落地叠好被子,搁在床角,随后扬声朝里屋喊道:“巢居子阁下,我与三恒出去转转,待会儿便回,有劳您了。”
听到巢居子的回应,竖爷便与三恒迈步出门。
门外,天色仍未大亮,东边天际仅泛起一丝鱼肚白,不见霞光,太阳也隐匿无踪。巢居子的木屋坐落在一座低矮的小丘上,二人立于门口俯瞰,高低错落的草地上尚无动物的踪迹,唯有大小各异的池塘,散发出微弱而晶莹的光,宛如颗颗洁白的宝石,镶嵌在广袤的绿毯之上。不远处,树林影影绰绰,似一块巨大的灰色帷幕,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叫人难以看清其中景象。
两人绕至屋后,极目远眺,只见远处是一望无际、起伏连绵的草地,星罗棋布的水塘点缀其间;近处,一条小溪紧贴着丘边,蜿蜒流向树林,潺潺的溪水泛起绵密的白沫,好似一个顽皮的孩童,欢快地嬉闹着。小溪两侧,是被开垦出来的田地,田地里,青翠的麦苗已抽出嫩绿的麦穗,犹如一个个整装待发的士兵,身姿挺拔,昂首挺立。
竖爷与三恒走下小丘,绕过麦地,来到小溪边,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溪水,洗净脸庞,漱了漱口,还顺便喝了几口。而后,两人又折返丘上。
不知何时,远处天际浮起几道柔光流转的红霞,似胭脂碎块坠入碧潭,鲜艳之色缓缓晕染开来。顷刻间,半边天空宛如铺展的红锦,熠熠生辉。
少顷,金灿灿、圆滚滚的日头从锦缎中探出头来,恰似刚睁眼的稚童,好奇打量着浩瀚苍穹与广袤绿野。随着晨光漫卷,大地骤然明亮,三三两两的兽类跃入草地嬉戏,林间也渐次清晰 —— 隐约可见魁伟身影正悠闲踱步,惊起几声清越啼鸣。
竖爷估摸早餐已备妥,便领着三恒折返。推开门扉,巢居子正端着煎麦饼从里屋转出,金黄饼面腾起袅袅香气。
食毕,二人向巢居子抱拳告辞,欲往仙岛镇。临行前,巢居子塞来一包煎饼,又递上一小袋钱币。两人连番推拒,却听他笑道:“这些钱于我无用。来此多年,遇着故土之人不过两回。能略尽绵薄,倒解了几分孤寂。”竖爷与三恒再难推辞,揣着钱袋,怀揣着谢忱踏出木屋,晨雾裹着草香漫过脚踝,前路虽遥,倒也添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