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或许不知,但崔安国却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父亲牺牲的消息传来,许多叔叔伯伯都主动上门来慰问关怀。
母亲一开始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始终无法接受父亲离开这个残酷的现实,每次都将他们的关心拒之门外,连证件和遗物也拒不接受。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渐渐改变了以往的行事作风,变得泼辣又贪婪。
先是向周围人哭诉起自己的不易,不断向父亲的战友索取帮助。面对好意劝说她改嫁的领导,也丝毫不留情面,挥舞着扫帚将人撵了出去。
尽管明确表示了不愿意改嫁,可私底下又总是跟父亲的那些战友来往密切。若那些人都是单身,那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可偏偏她是来者不拒,但凡有人上门关心,便扯着人家的衣袖,哭诉起自己的不易。惹得人家心生怜惜,自愿掏空兜里的津贴,来贴补他们家。
日子久了,难免产生一些风言风语。
夜路走多了总能遇见鬼。后来撞上一个难缠的军嫂,那个泼辣的女人丝毫没留情面,把两个没有分寸的人从屋子里揪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他们的鼻子开骂。
因着这件事,周围人总对他们一家人指指点点。
柳如烟受不了这些冷言冷语,更无法面对孩子们眼里的好奇。这才决定不与他们继续纠缠,干脆利落的带着他们从家属院里搬了出来,住进这狭窄的大杂院里。
或许一开始崔安国还不懂,但日子久了,他也渐渐回过味来。
母亲或许是想吊着那些叔叔伯伯,利用他们的怜惜之情,来为自家博取利益。
尽管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可他面对母亲,依旧没有立场说出那些指责的话。
他能体谅母亲失去依靠的心情,虽无法接受她的行为,却也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默默接过看护弟弟妹妹的职责,尽量不让外面的风风雨雨,侵蚀他们幼小的心灵。
白日里,没能在儿子口中打探出迟安安的消息。
感受到大儿子对自己的防备,柳如烟心思百转千回,在寂静的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目送孩子们上学的身影逐渐远去,托住在隔壁的同事帮着请了一天假。
自己则收拾整齐,洗干净脸,扑些脂粉盖住眼下的青黑,将凌乱的长卷发盘起。穿上丈夫当初用军大衣给她换来的女军装,尽管领子袖口已经磨得泛白,可依旧被保存的很好。洗得干干净净,熨烫整齐叠放在箱子里,如今穿在身上没有一丝褶皱。仿佛带上了丈夫赋予的勇气,柳如烟挺起胸昂起头,一扫之前不端庄的姿态,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女战士。
脚踩婚前购置的小皮鞋,拎着珍藏许久的皮包,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纺织厂。
站在大门口,先是深呼吸,努力平复剧烈跳动的心。指尖用力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提神静气。
先是在门卫处登记了自己的信息,然后便耐心等待对方去通知谷翠玲。
两人初次见面,柳如烟主动伸出手,笑吟吟的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崔安国的母亲。”
仿佛是天生气场不合,谷翠玲的笑容瞬间凝滞,原本上扬的唇角迅速下落。眼神仔细上下打量着,把柳如烟从头到脚挑剔一遍。
如烟?啧啧,这名字听着就不正经,烟雾稀薄,命如其名,此人定然虚伪不可交。
蟹目三白,非善类。
鼻如剑锋,败家薄情。
口如鼠,贪如狼。
水蛇腰,善算计。
罗圈腿,克长辈。
既然心中存有偏见,看人便自带偏颇。
眼见自己递过去的手,停留在空中半天也没人理会,柳如烟讪笑着将手收回。
见对方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柳如烟心中也是发了狠,等她闺女进了自家门,定要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面上仍是端着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看着便很虚假。
谷翠玲也算见多识广,一眼便能看破这虚情假意的伪装。双手抱臂,一副抗拒防备的姿态。昂着下巴,挑眉问道:“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所说的崔安国,不知你来这里找我,是有什么事?”
见对方这番做派,柳如烟心下更是有了把握,这必定是对方已经知道自家闺女做出来的丑事。
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脸给自己摆架子,也真是不知所谓。
这般想着,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了变。
眼睛一眯,眉毛一挑,笑意逐渐加深,态度也变得随意松懈起来。从皮包里掏出原本打算送人的香烟,抽出一支叼进嘴里,又拿出火柴点燃。
深吸一口,烟雾从红唇中缓缓吐出。
谷翠玲厌恶的后退几步,又连连摆手,试图驱散这呛人的烟味。
叼着香烟的柳如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瞬间媚态横生,有种民国时期十里洋场的舞女风情。
一秒从慷慨激昂的女战士,切换成妩媚妖娆的狐狸精。
有一种女人,她的魅力不在于外表的装扮,而是由骨子里散发出的万种风情。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能惹人驻足。
伴随着烟雾,红唇一开一合,吐出来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似的,扎得谷翠玲心窝子疼。
“你我二人都心中有数,你女儿一颗芳心掉在我儿子身上,你能阻止得了吗?”
见柳如烟这般妖妖娆娆的姿态,谷翠玲心里就不舒服,听了她的话心中更是气愤。心说:“我又不是男人,你这是在故意恶心谁呢?”
脱口而出的话便也带了刺。
“我不相信你这种歹竹能出什么好笋,向来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眼神鄙夷,语气中也透着轻蔑不屑。
“再说,自古以来都讲究门当户对,你我二者天差地别,我怎么可能让女儿嫁到你家吃苦。能否阻止,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这个当娘的,定会给她寻个如意郎君。”
最后四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话里话外都是在嫌弃柳如烟的儿子。
这无异于是在否定一个母亲的骄傲,柳如烟为此感到愤怒,冷笑道:
“呵呵…你这样强硬分开一对有情人,就不怕她以后会恨你吗?”语气中挑衅的意味甚浓。
谷翠玲似是受到什么了不得的刺激。脸色阴沉,抬手指向厂子大门,语气不善道:“恨不恨也与你无关,这是我们母女自己的事情。门在那里,慢走不送。”
柳如烟也没想多待,只是打算来见一面,试探一下深浅而已。
胸有成竹的留下一句:“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然后扭着腰款款走出厂区。
出了大门,还转过身,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咱们走着瞧!”
柳如烟是故意摆出这番姿态来惹人嫌的,她太了解少年人为爱不顾一切的逆反心理。
今天只要谷翠玲回家对着女儿发脾气,她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若是阻拦的态度再强硬一些,那就更是十拿九稳。
当初她用“淴浴”术,不知骗了多少人。大把公子哥捧着奇珍异宝,任自己予取予求,直至倾家荡产,方才悔不当初。
现在对付谷翠玲这种传统妇女,简直是拿大炮打蚊子。应付这种低端局,那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