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就没有那不透风的墙。
这年头,基本上没什么事,能够瞒过群众们雪亮的眼睛。
迟安安和崔安国才刚确定关系不久,小道消息就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
后来两人毫不避讳的手牵着手,谣言更是传得满天飞。
有说看见俩人私底下来往过密的,还有说看见俩人手拉手一起走,还避开人群搂搂抱抱的。甚至有那爱编瞎话的,说看见俩人钻小树林了。一口咬定是自己亲眼所见,那表情真真的,半点不虚。
学校老师也很快收到风声。正常来讲高三的学生,年龄基本都够领证,所以这种事情,老师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两个人不同,一个是宁可复读也执着考上大学的女孩,另一个也是备受器重前途光明的好学生。
老师生怕此事是空穴来风,任凭流言继续传扬下去,会毁了两个孩子的未来。又怕直接了当的询问,会影响到两个孩子的心理,所以决定绕过当事人,悄悄进行家访。
趁着休假,老师特意抽出时间,去了崔安国家里。经院内大爷介绍,见到正在洗衣服的柳如烟,连忙上前道明身份。
见到来人伸出的手掌,柳如烟诧异的站起身,忙在围裙上蹭掉掌心的泡沫。不好意思的把手递了过去。
老师也不嫌弃她掌心的湿意,短暂的客套几句,便直接道明来意。
“最近听说崔安国同学,私底下和女同学交往密切,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想来给您提个醒,您也稍微上上心。毕竟即将面临考试关头,事情关乎着他以后的前途。若这传言是假的,也别让流言影响了孩子学习的心情。”
老师的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委婉,给对方留足了余地。
柳如烟面上笑着附和,又感谢了老师的关心。这才话锋一转,主动提起:
“虽然没听安国跟我说起,但这段时间他的状态确实跟以往不同,我也隐约能猜出一些苗头。”见老师蹙眉,也没停下,继续笑着说道:
“这事儿吧,毕竟无风不起浪嘛,我估摸着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说来,我也该早日去会会亲家,把两人的事情给定下来。也不能让俩孩子继续这样不清不楚的不是。”
闻言,女老师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一直都很欣赏迟安安,那孜孜不倦的求学态度。
这种流言传出去,本就是女孩子更吃亏,所以她才决定先来男方家里询问。
没想到同为女性,这崔安国的妈妈,竟然会不辨是非真假,就随意诋毁一个女孩子的清白。
她不理解,并为此感到气愤。此刻,她只庆幸自己没有提及女方的姓名。虽心中不满,但良好的修养,让她开口说出的话,依旧保持温和有礼。
“不好意思,我也只是随耳听到几句流言,这件事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希望您别往外头传。”
“毕竟这关乎到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名声有多重要想来您也是清楚的。想必您也不会随意开口毁了别人的一生吧!”语气有些严厉,警告的意味甚浓。
说完,老师便板着张脸,气愤的提出离开。
“好了,眼看这时间不早了,我也不在这继续耽误您,这就先行一步。”
柳如烟还想试图开口挽留,毕竟这连杯水都没请,说出去也不像个样子。可见对方去意已决,最后还是没好意思阻拦。
“那是,那是…哎!哎!老师您慢走啊!有空常来。”
老师脚下生风,头也不回道:“您留步,不用送了,我认识路。”
心里想着,再没有下次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俩人就说不到一块去。
瞧见老师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最后消失不见。柳如烟脸上的笑容一收,转而望向身后的几个孩子,询问道:“你们知道她说的那个姑娘是谁家的吗?”
柳如烟的大女儿崔娇娇,话已经憋在肚子里好半天了,这下可算轮到她出来显摆了。
柳如烟这边话音刚落,她便立马跑出来接话道:“我知道,那人是迟安安,她跟大哥现在一个班。我都撞见他们俩牵手好几次了,早就打听清楚她们家的情况。”
见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自己身上,崔娇娇更是兴奋不已。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那个迟安安她娘是纺织厂的工会主任,她继父是钢铁厂财务科副科长。”
见其他几个弟弟妹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崔娇娇心里像是喝了蜜似的,美滋滋的继续显摆道。
“她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后来她娘改嫁,和后头嫁的这个爹,又给她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哦对了,她继父也带了前头原配生的一儿一女。所以她家人口挺多的,不过听说她在家里不受宠,学习成绩也不咋滴,现在也没考上大学,还是个复读生。”
听着大女儿说的这些消息,柳如烟先是蹙了蹙眉,后又在心里仔细盘算,娶这么个儿媳妇回来是否划算。
受不受宠,这个暂且另说,也有可能是传言有误。毕竟若是真不受宠,家里也不可能拿钱供她念到高中,更别提,还愿意掏钱让孩子复读。她还没听说过,哪家不受宠的孩子能有这般好的待遇。
若是一个受宠的女孩,父母又都是干部,就算家里不能给陪送大笔嫁妆,也绝对不是那吸闺女血来供养娘家的。
这么算来,条件还挺不错的。
毕竟以她家现如今的条件,高不成低不就。自从丈夫离开之后,家里的日子便一落千丈。纵使她想给儿子攀附个更好的,但也接受不了儿子伏低做小,去给人去当上门女婿。
综合比较下来,迟安安这姑娘还算符合她挑儿媳妇的条件。亲家能借上力,以后儿子的日子也能过得轻松点。
此时正和迟安安互诉衷肠,手拉着手依依惜别的崔安国,还不知道他娘已经为他考虑了这么多。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单纯又炽烈,一门心思只想和心上人腻在一起。
崔安国不会像大人那般汲汲营营,没有成年人的权衡利弊,只是单纯的看见她便心生欢喜。
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跟迟安安黏在一起,恨不得变成连体婴,两人片刻都不分离才好。
回家见到等在门口的娘,崔安国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转而浮现出闪躲和犹疑。
越是对上母亲的笑颜,他心中的恐惧就越深。脑子里浮现出逃避的念头,可偏偏脚下就像是生了钉子似的,将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原地。
父亲牺牲的时候,他还年纪不大。却被迫一夜之间成熟起来,早早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帮着母亲分担家务,一边兼顾学业,一边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
长兄如父这个词,在他身上得到了具象化。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可从没有人关心他会不会累。街坊邻居只会对着他指指点点,让他要好好孝敬亲娘,说他娘一个人带大他们几个不容易。要他好好照顾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这样才能对得起他父亲的在天之灵。
崔安国无法反驳,这是他身上背负的责任。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个人背负所有。所以他主动的接过了家庭的重担。
会在放学之余去捡些废品来卖,假期也会接一些类如胡火柴盒之类的零活,来贴补家用。
忙忙碌碌的长大,从没有一刻停下来休息过。时不时,还要收拾弟弟妹妹们惹出来的烂摊子。挨家挨户上门道歉,点头哈腰的承认错误。
没有在乎所谓的尊严,唯有“责任”二字压在心间。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却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早早长大。
自从父亲牺牲过后,他的世界就仿佛失去了色彩,变得黑白空洞。
只能在众人监督的目光下,麻木的活着。周围的目光都在不停鞭策他,强迫他严格要求自己,万不能堕了烈士子女的名头。
在学校里他也是这样做,从不会拒绝别人的求助,所以许多本不该他承担的事情,也渐渐变成了他的责任。
因为他不懂得拒绝,看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软弱可欺的表现。
少年人的三观还未成形,行事作风都是随着心意。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欺压烈属,反倒觉得这是崔安国为人讲究哥们义气。
所以便心安理得的,把老师安排下来的事情推到他身上 。最后再夸上一句,不愧是烈士家庭养出来的孩子,真是乐于助人。
这话像是真心赞叹,可落在崔安国耳朵里,却只觉得这话刺耳难听。好像他永远都摆脱不了父亲离世留下的阴影。
遇见迟安安,是他人生中的意外。
迟安安是第一个告诉他,帮助别人并非是理所应当,他有拒绝的权利。也是第一个关心他会不会累,劝他要照顾好自己的人。
她是他黯淡的生命里见过最美的烟火。是寂静的永夜里照进来的一束光,是绵绵细雨后,驱散阴霾的彩虹。
心像是平静的湖水,被投下了炸弹。那一刻的波涛绚烂,被牢牢印在心底,久久不散。